这打趣从比自己资历老的前辈口中传出,盛之梧听了也就不好说什么,随便笑了笑,却破天荒地在中秋节前没给组员留任何任务。
组员们在不可置信中又活了过来,平时塌着脸的小姑娘小伙子神色全都亮了十分,助手小朱震惊地把眼镜摘下又带上,带上又摘下,哆哆嗦嗦问:“老大,你……你还好吧?”
接了项目后同事们大多开始叫盛之梧盛组长,也有些叫着盛工顺口没改的,只这一个本科毕业起就跟着盛之梧的小朱总是“老大”“老大”地喊,把好好一公司喊得跟江湖帮派一样。
盛之梧见他正儿八经地担心自己身心健康,气也不是乐也不是,干脆把一罐黑咖啡重重放他桌上,厉声说“一百”,坐实“兜售咖啡”的名号。
小朱抱着高出市场价一倍的咖啡喜极而泣,只当他的老大是良心发现痛改前非,并不知道盛之梧是出于私心,更不会知道,中秋节当天上午快过半时,盛之梧把车开到了方家村村口。
按盛之梧的想法,这是减压,不是什么事儿。
看了看没有再往里开的路,盛之梧下车问村口的一户人家可不可以把车停在这里,大概停到下午。那户人家的主人正拾掇工具准备去地里,扫了眼盛之梧和车笑着说:“随便停哩,不挡大门就行!”
中秋节方其武也放假,不上学的日子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方其文想着弟弟在家,一早出门时便没锁大门,洗好衣服回来看到一陌生男人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走动,自然地生出几分警惕。
其实村里熟人串门很平常,谁也不避着什么,可这男人显然不是村里人。方其文快步上前问:“有事嘛?”
眉眼灵秀,嘴唇纤薄。
是个好看的少年。
这是盛之梧对方其文的第一印象。
为避免对方生疑,盛之梧说出事先编好不至唐突的理由,是中秋回家,要开很久的车,路过这里想先休息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待这儿吃个中饭,饭后就走。
方其文不自觉歪了点脑袋,努力分辨这个人所说是真是假,自己可不可以应下来。
他们村并不挨着什么重要公路,极少有外来的车过路,就算有,自家在村边边并不在村口,外来人走不到自家来。极少的极少有路过的,多半是乞丐流浪汉讨口水喝,不曾有这种看着像大城市来的人想要留下吃顿饭。
盛之梧看少年犹豫,以为他是嫌麻烦,想了想补充说自己会付饭钱。方其文听了皱眉,开口问:“你是城里来的嘛?你说开车来的,车嘞?”
盛之梧反应过来对方还是怀疑了自己,笑起来,也老老实实答道:“是城里来的,路过这儿。车开不进来,停在村口。”同时心里想着,要是少年继续问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要怎么编。
谁知方其文直接应下了,没再多问,好像确认了这人话语自洽就够了,还补了句:“不要钱哩!”
方家村的人都这么说话的吗,尾音带“哩”“嘞”这种感叹词?盛之梧听着觉得新鲜,觉得这少年也新鲜,觉得这样的干净敞亮,衬得自己挺晦暗。
想到弟弟还在睡觉,方其文回身对盛之梧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高声喧哗,手四处指指示意他随便坐,自己上二楼晾衣服去了。不过盛之梧没按方其文示意的好生坐着,他在正堂四处转了转,凑近看了看供桌上摆的香炉。
方其文家高两层,一楼是正堂和三间各人住的卧室,方继庆祝铃秀一间,方意如一间,方其文方其武一间;正堂由一条短过道连着厨房,厨房一角有不久前才修成的一个盥洗室。二楼有一间许久没人住过的客房,其他房间大多用于储藏,其中的一间连着一片平台。
并不算大的一个家,尤其比起村里一些已经开始建造四层楼五层楼新房的人家。盛之梧从正堂拐到厨房看到石灶台,亲切地用手指敲了敲,又从厨房的偏门回到院子里,一楼就算随意地参观完了。
在院子能看到平台上飘扬的衣物,却见不着人。盛之梧进屋找到正堂后狭窄的石阶上楼,楼上摆了许多空的大缸小缸。他走到平台,看到少年在衣物中穿梭。
一阵风正起,三两件干净衣服飘起抚上方其文干净面庞。方其文惊诧也喜悦,问:“你怎么上来哩?走石阶没绊着叭?”
盛之梧摇头:“好奇就上来看看了。我这么大个人,绊不着。”
他也会好奇。方其文想着,努力不带口音地说:“我以为你们城里人不会走这种陡峭的石头楼梯,我担心你绊倒。”
方其文普通话说得慢,比方言听着还更别扭些。盛之梧知道了他的好意,有点儿感怀地笑着说:“你说你们这儿的话我能听懂,口音没那么重。”
方其文窘迫,也笑了,晾着衣服不再说话。盛之梧忍不住问,像逗小孩儿那样问:“你怎么不怕我是坏人?”
方其文看了他一眼继续笑,没回答。他不好意思说卧室的房门都锁了,要偷东西只有厨房一些瓷碗竹筷筷,他觉得城里人不稀得要的;更不好意思说,他觉得盛之梧不是坏人。一种主观信任。
这种主观很难说清楚,方其文之前没见过盛之梧这样的人,感觉他的言行举止就能代表书本上方块字里的知识,衣着打扮就能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