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仔细打量他一番,“修行可有十年?”
甄远一惊,仍答道:“已有十一年,只是近来才有气机感动,如清凉发起,自下而上。”
叶孤鸿道:“此乃‘地雷复’卦之象,虽不易退失,但亦须知时,知候,知所长养方可。”又问他师承,原是自小寄养道观,学了些打坐守静法门,因心羡长生,也不娶妻,只每日观读经藏,禅定打坐,近日才气脉略通,有所感应。叶孤鸿颔首,又道:“你与辰州阳平府叶家有何关联?”
甄远想了一想:“乃是我高外祖母之外家。”
“那便是了。”叶孤鸿温声道:“若论亲缘,你高外祖母当是我堂侄女。”
众人一时惊了,俱瞪着甄远,先前下跪之人更是惊愕,两眼直直盯着两人,甄远唬得急忙跪下:“拜见老祖。”
叶孤鸿只许他磕了一个头便拦住:“却不料我堂兄血脉飘零此地。”
叶家本是阳平府大族,百余年前辰州天降洪水,危急关头又遇溃堤,洪水去后疫病频发,缺食少药,一城人死得十室九空,叶家只有叶孤鸿和一堂兄侥幸逃得性命。后来堂兄被外家收养,叶孤鸿则被凤楼带入太清宗。成年后他曾入世寻过堂兄,赠以金银药丸,自此不复再见。本以为缘分已了,却未想到百年之后在此遇上甄远。
他嗟叹一回,又问详情,原来他堂兄膝下只得一女,后嫁入润州甄家,一脉传至甄远。他父亲早逝,孤儿寡母多得族中接济,因无力供养读书,其母便将他送到出家修行的舅舅处,四五年里烧火扇风劈柴挑水洗衣做饭都尽作了,又跟着念熟了几本道经,常充作道童跟着诸道士做些请仙扶乩看病念经的勾当,后来渐渐长大,饭量渐涨,衣服也需做得愈大,便被赶了出来。
甄远家田地早在为其父治病时卖了个精光,幸好他还通些文墨,在道观里又向管香火钱的道士偷学了些打算盘的本事,便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在城内零零落落打些散工。又过几年,其母也一病不起,由族里帮衬着发了丧,自此家中便只剩自己一人。
他睹父母早亡,又觉人活一世,却大多糊涂度日,如他做一日活得一日钱换一日生,一世浑噩而过,却不知究竟为何来这世上走一遭,故而渐起修仙长生之心。如今见降下仙人竟然与家中长辈有关,又听仙人道:“你可愿随我上山修行?”顿时惊喜交加,一时竟抖得说不出话。
他这边还未回答,另一边跪着的人又扑上来,若非还有一丝顾虑,几乎要揪着叶孤鸿袍子不放,“仙师!我也愿拜仙师为师,入山修行。”
叶孤鸿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容貌还算清秀,但上庭扁平,印堂偏窄,目光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便不再理会。谁料那人竟然挣脱仆从,脸上不恼反喜:“仙师!圣贤曰有教无类,修行又岂可拘泥灵根,我便是个杂灵根、五灵根,也终有破碎虚空、飞升上界的一日!”
叶孤鸿实在不知他这是哪来的胡言乱语,人间难通修行路,但也偶有几丝灵光落下。前人有云:人生天地之中,有清有浊,有刚有柔。因而修之各成其性。夫气清者聪明贤达,气浊者凶虐愚痴,气刚者高严壮烈,气柔者慈仁淳笃,所以木性强直,土性仁和,水性谦退,火性猛烈,金性严脆,各随所受,以定其性。明者返伏其性,以延其命,愚者恣纵其欲,以伤其性。如此种种,却从未有过什么灵根之说。
他又仔细看了那人一眼,这回却看出些许端倪来,向甄嘉道:“去请师兄过来。”又道:“将他父母请来。”
听叶孤鸿如此吩咐,那人眼中越亮,神情跃跃,盯着叶孤鸿便想称师父,又听他有一位师兄,顿时踌躇起来,也不知这两位哪一位更厉害些。又思忖自己如此天纵英才,若随意拜师,岂不是明珠暗投,若能跟着他们入门,只消说些“道在问心”、“我既是道”,寻得一位本事高强、出手大方、地位尊崇的仙人做师父,岂不是更妙?到时候说不定连这珠玉焕然的仙人也要称自己一声“师兄”,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酥麻畅快,顿时巴望着那位师兄与这一世的父母快些来。
☆、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