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元一平还是一把推开了陈朔,转身飞快地下楼。这时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太鲁莽了,脑子一热飞回来,却没想想,陈朔一个大男人,他爸又住着院,谁能把他送到那些戒这戒那的“医院”?
陈朔紧紧跟在元一平身后,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渐渐也止住了抽噎的声音。
元一平简直想直接再打个车去机场,但这显然不合适,他大老远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回家。出了陈朔家小区左转,走了大概十分钟,陈朔忽然攥住元一平的手腕:“进去坐会儿吧,一平。”
路边正好有一家茶馆。
元一平知道,他不管不顾地来了,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于是跟着陈朔进了茶馆。这茶馆门面虽小,内里空间却挺大,服务员引二人到雅间,陈朔点了壶碧螺春。
服务员一出去,陈朔就笑了,他的睫毛似乎还有些s-hi润,一双眼睛却笑成两枚长长的月牙,他的目光和笑意软软落在元一平脸上,一半温柔一半得意。
“一平,你是担心我才回来的,是吗?”也不等元一平回答,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为事实,继续说:“你以为我被送到j-i,ng神病院了,回来救我。”
元一平不说话。
“一平,”陈朔敛起笑容,压低声音,神情变得极认真:“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只是知道得有些晚,现在……现在你算是给我机会了吗?”
元一平原本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朔说出这句话,他却一瞬间怒上心头,反问:“你如果知道得更早——怎么,踹了元一智来找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朔皱起眉来解释:“我是说一智他……走了之后,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我不知道你……”
“陈朔,”元一平打断他:“你想多了。”
其实元一平想不清楚,为什么见了陈朔,他就总是忍不住提起元一智。就因为他怨恨陈朔从元一智的死亡里走了出来吗?可陈朔并不懂他的怨恨,如果出于这个原因而频频提起元一智,那么无异于拳头打在棉花上。
可他就是忍不住,这其中或许有种残忍的快意,提起元一智,他们谁都不好受,元一平不让陈朔好受,也不让自己好受。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也不愿意细想。
“那你为什么回来?”陈朔微微勾着嘴角,分明是一副“我知道你就是嘴硬”的表情。
元一平沉默了几秒,说:“我怕你把你和元一智的事说出来。”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来,她俯身为两人斟茶,一时间房间里谁都不说话,只有簌簌的水流声。
茶斟好了,服务员走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元一平捏住茶杯,低头抿了一口。他平时不喝茶,当然更尝不出茶的好坏,然而抿完这一口,他却垂着眼睛看那碧汪汪的茶水,并不看陈朔。
陈朔说:“我怎么可能把我和一智的事情说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声音里再无半点刚刚的得意和雀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柜,但如果你敢让别人知道你和我哥的关系,尤其是我妈,“元一平顿了顿,说:”那到时候你就别怪我。“
“我为什么出柜,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陈朔惨淡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元一平,我想——”
“这和我没关系!”元一平烦躁地打断他:“你喜欢谁,出不出柜,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在这儿自己感动自己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把你的生活折腾成什么样我不管,但是你不要伤害到我妈。”
陈朔的神情猛地灰败下去,他张了一下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元一平站起身,本想再警告陈朔一句“别再联系我”,可他居高临下看着陈朔,只见陈朔垂着眼睛,垂着嘴角,那样子简直像瑟缩成一团的受伤的野猫。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拉着箱子走了。
元一平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这茶馆到他家还有挺长一段路,但他没再打车。从机场去陈朔家的时候心急如焚,顾不上看看这久违了的家乡,而现在心里一片空落落的,倒可以看一看街景了。普河路,重飞路,这些街道的景象和元一平的记忆渐渐重叠起来,他记忆里的家乡,也终于再次成为一个具体的存在。
只不过,五年终究是五年,就像刻舟求剑,即便记着家乡当初的样子,再循着记忆找回来,却也再也回不到记忆里去。
元一平不住地打量眼前的街景,心里却总是迟疑的,这个便利店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儿——有一次和陈朔元一智一起吃饭,他是不是来这儿买过雪碧?不,不对,这便利店是电子感应门,十年前的便利店哪有电子感应门?
一路往家走,既像不断接近记忆,又像不断背离记忆。
到元一平家楼下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梁与仪。
“喂?”
“元一平!你——你在哪?我……”梁与仪忽然哭出声来:“完了,元一平,你来找我吧,我他妈完了!”
元一平一头雾水,以为梁与仪喝醉了酒——他走前明明和她请过假,也说明白了是回甘城,他怎么找她?
“我,对不起,小元,我不是故意的——你——”
“怎么了?”元一平皱眉,问道:“你喝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梁与仪的声音又颤抖又哽咽:“我和马晨照片,被发到网上了……”
元一平心里“咯噔”一下:“马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