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华立刻想到自她今日来访,庞老先生就反常地让女儿庞枝在场。原本王臻华还能安慰自己,若是她入得师门,跟庞枝就是师兄妹,既然大家是自己人,那当然不用太过见外。但是庞老先生现在一副亲近长辈的姿态给她说亲,加上庞枝临走前含羞带怯的模样,也证实了王臻华不妙的推测。
以王臻华女扮男装的身份,她当然不能成亲。
别人成亲是结两姓之好,王臻华要是敢娶妻,那妥妥就是结仇了。
虽然庞老先生此话一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庞老先生是想招其为婿。不过庞老先生没来得及摆明车马,现在王臻华拒绝,好歹能给双方都留些颜面。
所以,王臻华不等庞老先生挑明,就忙起身拱手道:“先生如此体谅学生,学生感激不尽……”
话说了一半,突然一道电光划过脑海,让王臻华瞬间清晰地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庞老先生在两日前明确提到收徒一事,现在成绩出来邀她上门,待她到来后却只字不提,反而让庞枝拿出一套早已失传的珍珑棋局考她的棋艺……恐怕王臻华之前的猜测并没错,从她进门时起考验就已经开始,但考验的并非是她的棋艺,而是庞枝对她是否满意。
现在庞枝是点了头,庞老先生也开口提了亲,证明王臻华通过了这次考验。但倘若王臻华拒绝掉这门亲事,那是否意味着同样拒绝了被收为徒的可能?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之前下的功夫就全部宣告作废?
但是就算王臻华再不甘心,也不能虚言应下骗婚,她心思电转,对外却只停顿了一瞬,她脸上诚恳的表情分毫不变,恭声道:“家父曾在家乡订下一门亲事,只等女方及笄就成亲。”
庞老先生脸上的热情褪了一点,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王臻华心道,因为之前压根就没这回事啊!若非庞老先生不好得罪,她何至于费劲撒这么个谎,编上个子虚乌有的未婚妻,还托辞到辞世三年多的王昱头上?
但面上王臻华却只能憨厚一笑,“家父过世不久,怎么好把亲事挂在嘴上……”
庞老先生试探道:“你父亲才华杰出、眼光独到,能被看中的儿女亲家,想来不是普通人家?”
王臻华条件反射想起了王昱给婧娘定下的亲事。
王昱对婧娘也算爱重,一般人嫁女高嫁,拿女儿交好高官上峰的不在少数,但王昱却情愿让女儿低嫁,陈家关系简单、家境富裕、男方好学上进,王昱身在高位,又对陈家有恩,婧娘嫁过去非但不会受婆家磋磨,当老佛爷都没问题。
但人心易变,王昱一过世,陈家顿时变了嘴脸……
若不是知道庞老先生人品正直,王臻华都要怀疑他是在反讽王昱眼光太差,险些误掉女儿终身。
王臻华心中摇头失笑,却不敢含糊,斟酌着回道:“家父定下亲事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只依稀记得是常来往家中的一位伯父,他常与家父饮宴和诗,很是相得……”王臻华一边在心中双手合十,朝王昱告罪,一边半真半假继续道,“后来我们一家随着家父赴任离乡,辗转各地,只三节两寿时来往节礼,我侍奉家母尊前曾听过几次,再详细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说着,王臻华有些羞赧地挠挠头,不自在地搓搓手,像是想到了未婚妻的模样,眼里闪着亮光,瞥见庞老先生好笑看着她,还不好意思垂下头——把一个提到未婚妻的毛头小子演得活灵活现。
庞老先生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辞,背抄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先说了桩喜事,“昨日我顺手给你查了下成绩,你已经成功考入东园,名次还不错,顶多一两年你就要参加科举。”
王臻华虽然自觉很有把握,但确确实实听到自己过了线,还是不由弯了弯唇角。
“府试、院试都需要一两名秀才保举,到后面还需要知府点头作保……这一路考下来需要打通的关系可着实不少。就算你考中进士、得入翰林,没有得力的后台也只能当几十年穷翰林。”庞老先生的语气有些感慨,随即意有所指对王臻华道,“不过若你那岳家得力,你自然不用白白虚耗时光。”
“我那岳家是当地普通乡绅,恐怕不能……”王臻华委婉道。
对于这个压根没影儿的“岳家”,王臻华当然不能随口夸大,乡绅富户各地都有,但官户人家却未必,万一当地没这种人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圆不上谎可就不妙了。
庞老先生意味深长看了王臻华一眼,“那可真是遗憾了,你原本可以有一个更光明的坦途的。”
这已经不算委婉的劝告,而是明明白白的最后通牒了。王臻华当然知道拒绝这一门亲事,意味着拜师一事将以失败告终,但这种时候她别无选择。
王臻华勉强一笑,嗓音有些黯哑,“是的,我也很遗憾……”
庞老先生坐回到书案后,翻开一本书,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我想外面快要宵禁了。”
王臻华脸上的笑容终于快装不下去了,“是的,我想我该告辞了。”说完,不待庞老先生再说出更不留情面的话,王臻华匆忙拱了拱手,以堪称狼狈的步伐逃出了这间书房。
庞老先生的书童候在书房外回廊上,一脸恭顺上前,“官人,需要我带您出去吗?”
王臻华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她右手握拳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