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完,俞宗翰便重拍桌子打断她,嘲道:“你母亲怎会说这样的话?她与我结发多年,性子执拗,半世不愿服软低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她怎会说?”
他说着,忽停语认真看俞眉远。素衣浅妆的小女孩,眼神明亮,像极了她母亲。
是了……
“她服软示好……是为了你……”俞宗翰低语,倏尔又笑了,“阿远,眉如远山,你这名字,还是我起的。”
俞眉远抬起下巴,不避他的目光。
这一世,总有些轨迹,已经被改变了。
“这六年来,你母亲……过得怎样?”他退后两步,坐到太师椅上,又朝她招手。
俞眉远走上前,温热的掌压下,他抚上她的头。
“母亲……”她心念一转,开口,“母亲病得很疼,庄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总说冷,身体像冰一样,就是在夏日也不暖,嘴里也没了滋味,尝不出味道。不过再后来,她就不疼了。就是针扎指尖,火灼肌肤,她也不疼,她比阿远勇敢。”
“你说什么?”俞宗翰手上动作一顿,眉目渐渐冷凝。
俞眉远在试探他。
他很震惊。显然,他已听出徐言娘病症古怪之处。
俞宗翰不知道徐言娘中毒的事。
他想了想,还待再问俞眉远,屋外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老爷。”黄莺似的声音响起,惠夫人缓步踏入屋里。
见到俞眉远,她一怔,很快又笑起:“阿远也在啊。”
“什么事?”俞宗翰已将心情收敛。
“老爷这两日忙于公务,日夜宿于书房,想来心力俱疲,我命小厨房拿野鸽子炖了人参,老爷多少用点。”她说着从身后丫环手里捧着青瓷盅,亲自送到俞宗翰案前。
“搁着吧。有劳夫人了。”俞宗翰点点头。
“老爷客气了。”惠夫人福了福身,眼眸如水,“午饭已经备下,老爷是要在这里用饭,还是要去何姨娘那里用饭?如果去月容那里,我就命小厨房多备些菜送去。”
俞眉远听得诧异。从前她常听人说俞宗翰和孙嘉慧感情甚笃,如今看来,这两人怎么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在这里用饭吧。”俞宗翰回答着,忽又想到一事,便问她,“言娘病重去世之事,为何没人通传给我?”
“徐姐姐急病突逝,恰逢大雪封路,庄上来人回报时,徐姐姐早已入殓出殡。那时老爷正在江南奉旨巡察,我也不敢烦扰老爷,再加上一来一回也已是开春,便打算待老爷回来再禀报此事。是妾身的错,未曾顾虑周全。”她不等俞宗翰开口,便将罪责自揽上身。
俞宗翰深深看了她两眼,方长叹一声:“与你无关,是我的错。你先回去吧。”
“那妾身先告退了,稍后就着人替老爷布膳。”惠夫人仍笑得浅柔如兰,竟似没有脾气一般,福身告退,转身离去。
“阿远,你留下陪为父用饭吧。”俞宗翰望向了俞眉远。
“啊?”俞眉远一愕。
那厢已行至门口的惠夫人脚步微滞。
这辈子,她再怎么挣,也挣不赢了。
死去的人,如同尘埃落定的战局,对手已远,只剩她一人凭吊。
……
胡乱用完午饭,俞宗翰瞧出俞眉远心不在焉,也没多留,挥手就让她离了沐善居。
时间早已过了巳时。
俞眉远一个人跑到园角的玉兰树下,树下只有满地残花。她错过了时间,也不知霍引有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