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沉迷还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给自己一霎那的时间呆滞,然后回答朱仙婉“好”。
又爱,又舍不得,又想要,又做不到。
但是渐渐地朱仙婉好像也有所察觉,有的时候反而不主动提出这些要求了。段岂尘有次勇敢问起,朱仙婉的解释是“怕你麻烦”,段岂尘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呢。朱仙婉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也没有接话。
如果不和朱仙婉稍稍抬杠,她怕激不起朱仙婉的兴趣,进而和朱仙婉无话可说,丧失已有的进步——我在一点一点努力靠近你,你看得出来吗?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么多年后因为特殊的际遇而变得亲密,并且发现这是我们在深宫之中最大和唯一的珍贵的快乐,我的心不能容许一点失去,即将到手的东西最后失去比从未得到或者得到了再失去都痛苦。但我的努力这样孤立无援,简直像是在波涛中逆着浪头划独木舟往海对岸去。你当真是在水一方的伊人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可是抬杠抬过了,她也会担心惹朱仙婉不开心,比如刚才。
“怎么不弹了今天?”朱仙婉问,视线不曾离开书卷,声音懒洋洋的,“见你拨弄半天,也不成个调子。”
“不知道弹什么呀。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山海经》。”
“就是那个说哪里哪里都有什么妖怪的书吗?”
“妖怪——”朱仙婉笑起来,放下了书,“哪里就是妖怪了。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朱仙婉声音放软,段岂尘感觉自己掉进了蜜糖里,“有啥累的,成天也就坐在这儿弹琵琶。”
“弹琵琶手也会累啊。”段岂尘心里竟然掠过一丝狡黠的念头,但按下没说,假装想了想,又揉了揉小臂,“也不觉得,毕竟养尊处优。不过你这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中秋家宴我准备跳舞,却没练习,也没编排;今天正好你在这儿,就别走了,给我当第一个观众。”说着就跳下地去,一路往外走一路用鲜卑话喊婢女们准备起来,朱仙婉都来不及阻止她,再喊,也不应了。
朱仙婉叹口气随她去了,把手上的书收好,准备叫来侍女先送回去,今天大概是不用看了。可转念一想,明天呢?说不定也还得来呢?段岂尘就这么一个性子,做事看上去想起一个念头是一个念头,随性之至,但是做起来是不肯放弃、一定要做到好的。距离中秋家宴没几天了,她现在开始练,要再复杂点儿,那还不得练上好几天去啊?
一时安静,外面回荡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朱仙婉喜欢安静,因此曾经不喜欢段岂尘的叽叽呱呱,或者可能也是因为曾经段岂尘对自己没好话;现在相比彻底的安静,如果段岂尘在她旁边说话,她会更开心。现在,段岂尘的声音甚至带给她心安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妨碍她读书。她不会觉得分神,或者说这分神毫不费力。有一天回到宫里,洗漱睡下,黑暗中她想起,曾经她问姐姐,凤子桓脾气有时候那样不好,姐姐不是一向都讨厌这样的吗?
朱仙芝阳光下的笑容很温柔,“喜欢的话,怎么会在意呢?喜欢的话,什么都是好的。”
喜欢她吗?她想,在夜里闭着眼睛,眼前浮现段岂尘的各种样子。这家伙当然好看,这家伙妩媚,还潇洒自在,旷达不羁,既不固步自封于自己的文化,也不鄙视外族的风俗,更不刻板迂腐。入宫至今虽然依旧识字不多,但学识却与日俱增;有一天与她说到楚汉相争的故事,这家伙居然侃侃而谈,说项羽败在何处、刘邦又胜在何处,又说项羽虽败却千古留名,活得慷慨,刘邦虽胜但实在打得艰苦,品性实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