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闹腾了一番,等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蓝戎看着天边的云彩,自己也没明白时间过得怎么那么快。他住的旅馆楼下就是一条小街,旅馆有阳台,站在阳台上看出去,很有一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此时太阳仍然高高挂着,小街上人来人往,哪怕在这里来往的大多不是善类,却仍然是要吃喝拉撒的,人间的烟火气在某种程度上起了美化的作用,显得野兽也不是总那么嗜血,杀手也会有心热的时候。
蓝戎回头看去,月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因为给钢管打破了头,老医生怕他得破伤风,给他打了一针,里头大概还有安定成分,加上刚才受了惊吓,这柔弱的青年竟然微微有些发烧。蓝戎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么多年里,蓝戎几乎一直是独来独往,阿古是他捡回来的,虽然对他忠心耿耿,却也从不能完全近身。这种身边总有一个人在,还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对蓝戎来说既陌生,又新奇。他学着去挤了一块湿毛巾,兜上冰块搁在月的额头上,又给他掖好被角,然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呆呆地看了青年一会,蓝戎忽然想到了什么,跑了出去,于是没多久后,月是在一阵乱七八糟的笛声中醒来的。蓝戎跑去之前那家乐器店买了支笛子,正盘腿坐在窗台上吹得开心。
蓝戎是影子,影子是没有童年的。没人会送他去上什么音乐课,对于一个影子来说,这也是不需要的——没人会设想宁远的少当家有一天会跑去卖艺讨生活,作为卓阳的影子,蓝戎自然也不会学这些东西。买笛子送了一本简明乐谱,他就在那儿跟着图示手忙脚乱地胡吹,吹着吹着,突然听到轻轻的咳嗽声,蓝戎抬头一看,才发现青年已经醒了。
蓝戎短暂愣了片刻,装作无所谓似地放下了笛子:“你醒了?”
青年挣扎着坐起身来,蓝戎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上前去将他扶起来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是这么吹的,”青年说,“我吹给你看。”
蓝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青年的意思,他将笛子交到青年的手上,看着对方熟练地将那根小管子横放到唇边,顿了一顿,跟着,一串悠扬的乐音便传了出来。
那不是绿洲地带富有异域风情的音乐而是一段古老的,属于蓝戎家乡才有的民乐。与昨晚那首欢快的曲子不同,此时青年唇中吹出的是另一种隐晦不明的感情,像是惆怅、迷惘、挣扎和奋进的融合体,很难想象以笛子这种乐器的音色能够吹出这样的情感来,蓝戎听着那音律,便不由得沉入了回忆的海洋,想起了很多早就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第一次被带入宁远蓝家,第一次学习杀戮,第一次被狠狠打到半死只因他不愿意放弃自己身而为人而非影子的名字,第一次……看到那个在台阶上坐着的漂亮的陆家孩子……很多事情蓝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只是被他压抑住了,当戒备短暂松懈的一刹那,所有记忆都像是复吸后的毒瘾,来势汹汹。
就在蓝戎在往事中颠簸不休的时候,那串美妙的旋律却突然发出了一个破音,停了下来。月气喘吁吁地扶着脑袋,歉意地说:“对……对不起,我没力气了……”
蓝戎猛然醒过来,他将笛子从青年手里拿走说:“别吹了!”
青年吓了一跳,有点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蓝戎吸了口气,尽量放缓了声音说:“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飞快地走到门口,跟逃走似的,却又像是有所感应地突然转回身来。月正在偷偷看他,不知道是发烧引起的还是怎么,脸红扑扑的像只诱人的苹果。
被发现自己在偷看令这青年吓了一跳,先是手足无措,继而却又大着胆子像只小兽一样怯生生地道:“刚刚……刚刚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他笨拙地说着,叫人看着又着急又心疼,着急他慢吞吞的似乎不愿吐露心声的语调,心疼他明明受了伤还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蓝戎心想,他的确和陆蓥一一点儿也不像,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不介意。
世界上能排名前十的杀手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疯子,他们太知道自己这条命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会在人前留下把柄软肋。没有人知道这些家伙究竟姓甚名谁出身在哪里,父母亲戚朋友甚至街坊邻里都有谁谁谁,也不会有人能够长久地陪伴在他们身边,因为做杀手的“熟人”是一桩太危险的工作,容易直接从阳世下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