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不过消失片刻,但舰艇已经陷入失重,并且温度急剧下降。
五千多位船员之中,将近一半都是被直接冻死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自己的防护服。
在这场灾难中保存了x_i,ng命的船员要面对的,是已经受到重创的舰艇和同伴的尸体。他们收拾了众人的遗体,安置在一个专门开辟的房间之中,并且将房间永远封锁起来。
由于舰艇将会长期处于低温,遗体能够长时间保存。那时候他们还心存一个希望: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他们有一半的人还活着,毕罗格环和托尔斯泰也能够使用,舰艇仍旧正常行驶,他们可以追赶上大部队,再次回到正确的航线上。
“但是很遗憾。在撞击中,我的数据系统遭到了损坏,不仅无法展示和解析星图,就连‘大撤退’的航线也完全丢失,无法恢复。”
飞廉把托尔斯泰的话翻译给身后的四个人听。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惊:如果不是偶然碰到了白鹭空间站,得到飞景舰和叶卡捷琳娜号留下的数据,他们即便找到荷马号,也根本无法获得前往地球的准确航线。
托尔斯泰仍在低缓地说话。
“司令很快调度好了所有人,但还是有船员不断地死亡。”
有的人是因为受伤无法痊愈而死,有的人则是选择了自行结束生命。
因为流浪太可怕了——身困孤岛,实在太可怕了。
失去航线的荷马号只是一艘严重受伤的舰艇,它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星域,而托尔斯泰无法给出这片星域的星图,他们连寻找到一条出路都不可能。
荷马号曾经尝试过脱离。在前行十几年后,他们怀着不甘,终于还是放弃了。就像是暗夜行路的旅人,没有方向,没有指引,他昏头昏脑地往前走,或许已经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司令说,迷路的话,就在原地等着吧。”托尔斯泰说,“所以荷马号返航了,继续呆在伊俄斯星域中。他给我们的命令是,维持好荷马号和恒星坟场的距离,探测伊俄斯星域,并且保留所有数据,随后便是等待。”
飞廉站定了。这条路原本可以笔直通往驾驶舱,但现在已经被阻断了。
“然后呢?”他问。
“大约半年后,大家陆陆续续都失去了生命迹象。”托尔斯泰的声音很平静,“荷马号的情况太恶劣了,冷,缺少营养,还有绝望。司令是个强者,但他也无法维持所有人的信心,因为大家都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司令呢?”飞廉问,“他走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他们从飞廉的问话里听到了一丝悲伤。这不属于人工智能的情感,正因为荷马号的残败和沃尔康斯基司令的死亡而在飞廉的系统里被程序表达了出来。
“他是第5024个停止呼吸的人。他受了伤,但仍旧坚持了很久、很久。”
他们从地面被凿开的通道下去,经过了漆黑的舱底储存库,再次攀爬楼梯,终于来到了驾驶舱门口。
驾驶舱的门打开着,里面有光。
这是荷马号里唯一还有照明的地方,因为托尔斯泰在维持着整个系统的运作。细小的灯光像星辰一样镶嵌在驾驶舱的战盔式穹顶上,他们就站在这位名为“荷马号”的战士的头脑之中。
在舰长的座椅上坐着一位不动弹的中年人。
他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像是坐在这儿短暂休息,等小憩结束,便又可以继续工作。
林尼擦去了防护服头盔上的雪霜,中年人的容貌显露出来。
沃尔康斯基司令是一个光头,左眉有一道疤,一直贯穿到眼睑下方。
安静坐在椅上的男人和飞廉形容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紧闭着眼睛,他们看不到他灰绿色的义眼。
托尔斯泰的声音在驾驶舱里显得尤为清晰。
“司令不想离开这儿,所以我们尊重他。”低缓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他们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在说话的不是托尔斯泰,而是坐在椅上这个男人还未消失的、心有不甘的灵魂,“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荷马号的领航员古娜。她为我再一次校对了环绕伊俄斯星域的路线,然后离开驾驶舱,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佩戴着学院徽章的林尼和奥维德站在沃尔康斯基司令身前,向他行礼。
对他们这个年纪的马赛人来说,他是真正的前辈。
他是舰长,因而永远端坐在这个位置上,透过不清晰的屏幕注视着故乡与新家园。
如果不是凤凰号,荷马号也许还会在伊俄斯星域不停打转。托尔斯泰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像荷马号上的所有船员一样。等到毕罗格环能量耗尽,他也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荷马号会成为一艘真正孤独的舰艇。它再没有一位船员了。
可它仍旧会环绕着伊俄斯的恒星坟场,在冰冷的空间里,打发着漫漫无尽的岁月。
“托尔斯泰。”林尼放下手。属于西塞罗的那枚橙色徽章贴着他的皮肤,似乎正在灼灼发热。他先前的困惑与不安已经消失了。
唯一能打败不安的,是继续前进。
“我们带你和荷马号回家。”
托尔斯泰不懂马赛语,飞廉把林尼的话翻译给他听。
“谢谢您,凤凰号舰长。你和以前那位舰长一样令人感到信任。但我要纠正你一点。”他温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