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扣门。
原来因为太冷,前面两节车厢烧了煤炉子,外交总长让人请后两节车厢里的人去取暖。
傅侗文因为要引荐小五爷,带他们直接去了第一节 车厢,面见外交总长。
他们进去时,周礼巡也在,还有总长的比利时妻子。
“这位便是傅太太了?”总长笑着和傅侗文握手后,望向沈奚。
“您好。”沈奚颔首。
“来,我们坐下说。”总长招呼着,显然和傅侗文、周礼巡都很熟悉了。
总长夫人亲自端茶来,递给每个人,随后笑吟吟地看向培德,询问她的国籍和名字。
培德认真回答着,当总长夫人听完谭庆项的翻译后,立刻笑起来,她直接用德语对谭庆项说:“我来自比利时,正好会说德语,倒也不用你翻译了,”随即她又握着培德的手,亲切地说:“我也是叫培德,真是缘分。”
谭庆项颇为惊讶,翻译成中文告诉在场的人。
大家都因为这种巧合,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巧,你就陪她说说话。”外交总长对夫人说。
“好,你们聊你们的正事,我们出去说。”夫人答应着,挽着培德的手,离开车厢。谭庆项不太放心培德的性子,怕她顶撞夫人,忙跟着走了。
他们一走,总长招呼大家坐下说话。
沈奚和小五爷坐在最角落,她面前是煤炉,背后有十数个木箱,装着重要的外交文件。
“你幼年时,曾见过我,还记得吗?”外交总长问小五爷,“怕是忘了吧。”
小五爷笑着,摇头:“不记得了。”
外交总长看着这位有心入行外交的青年,心生感慨,微笑着说:“当年我入行时,许公为我讲了一件事,关于驻法国使馆的。那时还是清朝末年,我们法国使馆租的是民房,租约到期时房东来收房子,异常愤怒。为什么呢?因为使馆里从上到下都是烟鬼,房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后来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在法国丢了颜面。”
他无奈一笑,接着道:“许公讲完这件事,就对我提了三点要求,”他竖起三根手指,“不抽大烟,不碰赌博,更不能去声色场所。今日我给你讲这些,是因为侗文想让你走上外交这条路,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些。”
“我会做到。”小五爷严肃道。
外交总长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难以自拔:“他想栽培我,却不喜拜师结义的旧俗,只是叮嘱属下,对我多加照顾。我的恩师啊……是个有大义的人,培养我是为国家,不是为自己的门生遍天下。”
那个年代容不下太多人。
这位总长话中所说的许公,正是傅侗文一位相熟的长辈,清末有名的外交官员许景澄。
傅侗文年幼时曾和辜家小姐一起受教于他,就连辜幼薇常说的“外交非立时可学,外交人才亦非立时可造”,也出自他。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华,许公因为反对慈禧旨意,被朝廷处死。
那年傅侗文刚到英国不久,被联军入侵北京和许公被处死的双重噩耗打击,病了半月。
总长短暂地沉默着,傅侗文也安静着。
他伸出手,在烧煤的炉子上,烤着火,眼中有火光。
“我们老一辈这些公使,做的都是丧权辱国的事,签的都是不平等条约,”外交总长看向小五爷,“和日本的民四条约……也就是你们在报上见到的“二十一条”,就是我签下的。就连我的太太也会说,我签下这样的文件,这一生都是对不起祖国的罪人。”
总长的声音很轻。在提过去,提一个沉重的过去。
小五爷不知如何应对。
“在巴黎,我们会一雪前耻。”傅侗文替小五爷接了话。
“是啊,”总长欣慰一笑,“终于等到这天了。”
引荐了小五爷,傅侗文也不想多打扰对方。
他带沈奚和小五爷离开车厢时,几个穿着深色羊绒大衣的男人们已经等在了门外,都是和傅侗文会面过的公使,大家颔首招呼,错身而过。
穿过两节车厢,进了包厢,培德和谭庆项已经先到了。
沈奚刚一坐下,培德就给她倒上热水,推到她眼前,满面笑容。
“她怎么这么高兴?”沈奚小声问谭庆项,“发生什么了?”
“总长夫人给她讲自己的婚姻故事,是个唯美的爱情故事,”谭庆项无奈一笑,“小女孩都喜欢这些。”
沈奚被挑起了兴趣:“是什么?讲给我听听。”
“你讲吧。”谭庆项懒得重复,丢给傅侗文。
“我不是很了解,”傅侗文敷衍道,“男人们之间鲜少谈这些,这你比我清楚。”
谭庆项没什么耐心,三言两语讲完,沈奚没听过瘾,还是催问傅侗文。
磨不过沈奚,傅侗文只好细细地给她和小五爷讲解了一番。
当年这位外交总长入行后不久,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在一次外交舞会上结识了一个成shú_nǚ人。这个女人年长他十六岁,爽朗、大方,是比利时名将之女。她在和总长共舞一曲后,两人双双坠入爱河。可按中国传统,娶一个西洋女人是有辱祖先的,所生的孩子更不能进入祠堂,不能入祖坟。当时,外交总长遭遇了不小的阻力,无论从家族,还是从老师许公,或是从朝廷,都受到了很大的反对。可总长痴心不悔,非卿不娶。
最后还是由他的老师奏报清廷,以有助于和比利时外交的理由,让朝廷准许了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