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俱是火宅焱狱,根本没有活物,他一面探路,一面心惊胆战地在明灭的火光里分辨可疑的动静,然良久,耳边只闻火爆风呼之声。
忽然脚下大地摇晃,闷雷似的响动仿佛自九天而来,其势渐近,其声渐渐壮如雪崩。挽亭凭月吓了一跳,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正在犹豫之间,他无意中瞥见不远处黄尘奔突,龙卷入天,蜿蜒着向自己移动。他心下一嚇,下意识往后退步,刚挪出去几丈,地面一道开裂的深口豁然显现,其前锋已追入眼帘。
“这又是什么!”
沟壑深不见底,最宽处可五丈许,看得人心虚腿软。山道逼仄,两侧都是火海滔滔,那豁口像是认得他一般步步紧逼。挽亭凭月不辨东南西北地夺路而走,叫苦不迭。
刚巧路过一棵斜栽于峭壁的苍苍巨木,在大火中神奇地逃过一劫,坚忍不拔地冲外伸展出繁密的枝桠,他如见福星,飞一般地蹿上,抱紧了那虬枝喘上了。
裂地的缝隙像是中秋的大潮,千里一纵,极目难全,不知其始,更不知所终。烟气、尘埃交相缭乱,天日并吞,一卷末世崩殂之象。挽亭凭月如在梦中,魂无所归。
然而随着那裂口破开,好像也把烟都被大火拉杂摧烧之声给吸走了,群响渐弱。挽亭凭月从密梢里扒拉出一个洞口朝外窥探,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大火竟然真的开始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他立刻想到这必与丹宫有关,翻身下树,逆着地缝纹路,溯源而上。
果然,被拆毁的西虹桥旧址在望,熏黑的砖石堆砌在荒焦的两岸。他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只见仿佛天地间唯一的朱红熠耀翩飞,那道天崩地裂的可怕缝隙正发自他掌下。他又惊又急且忧且喜,大呼:“丹宫——”
但宫无后听不见,他的世界已倒退回鸿蒙混沌,玄黄倒错,无声无息。这是数年来苦境的第一个晴天,但他只看到香褪金猊,绣帘堆地,重门次第掩人静,一直包围着他的温度黯然冷却,连同他的魂魄也一道冰冷下去。
蓦地,脚下已经松脆不堪的地面也颤动起来,震波摇撼。陡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人向下扯。
无力抗拒。
一道阴冷的风吞没了他。他却有飘洒尘寰、遗世翩跹的幻觉。
挽亭凭月疯了一般往前冲。
但只是眼睁睁看着落红风起。
天地间浩瀚的空白中,影影绰绰留下一句喟叹:“能还的,吾都还给你了……”
挽亭跌滚在地,泣涕齐下,喊也喊不出,只痴傻地望着这悲绝的一切。
忽地一旁水光浮泛,冷情的霞光淡淡撒下一束彩练,染透霜露连天。萧疏梅花气味,顺着这奇异的玉带引自天外。风初定,川平波静,一名玄衣道者降下云端。
澹台无竹受伤不轻,故纵然烟都形势急迫,大宗师仍助其定血气、调内息,休整了足有一炷香的时辰才准备回返。
此时远远传来车驾辚辚的喧哗。琴声淙淙,仙乐飘空,车盖亭亭,隐有水色,片刻间行至这一行人面前。
疏楼龙宿姗姗而下,挑眉看着这一地烽火狼藉,略施扇屏,过滤一下刺鼻的血腥味。
挑选这个时间到来颇为诡异,古陵逝烟静静地立在原处,痕千古与澹台无竹分站两侧,微微侧身以待。
“各位见了在下何须戒备成这样,不论如何,现在我们也算友邻啊。”倒是龙宿先开口了,“耽搁几位行程,实是有人委托在下传话于竹君,只道‘姐妹二人不负职守。但红残香消,她一人徒留无益,愿脱离烟都,湖海余生,不能面辞,还企宽恕’。”
澹台无竹乍一闻听,不敢相信,哆嗦嗫嚅着问:“柳含烟出了何事?!”
“这个嘛……”龙宿朝身后摆摆手,“你去问他啊。”
几个侍从把一个矮小身影推了出来。
另两个人淡定如常,不过是微有怫色,只有澹台无竹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惊呼:“朱寒?怎么是你?你没死?”
朱寒一见这阵仗,无所遁形,唬得牙都打架,畏畏缩缩,根本不敢朝前。
很显然龙首并不打算锄强扶弱,人既送到,他眼见着天光大亮,知道麻烦恐怕不远,施施然登车回转。“常觅英雄潼关路,何处故人望东都呀。”
朱寒就这么一个人被丢下,泰山压于前,汗出如浆,脑中一阵阵发蒙,就算方才在潇潇暮雨他都不曾如此恐慌,如今暴露在这三个人物的眼皮下,光是那一道道无动于衷的眼神,都快把他千刀万剐了。
实则澹台无竹仍陷在不愿相信的沉痛里,一时反应不过;大宗师则是一看到这个倒霉落魄的傻小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想都不用想烟都变成如此惨状,必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心中恼恨,正把金无箴的酷刑一条条捋过;至于痕千古,纯粹是嫌这位瑟缩童子是累赘,思索如何优雅而不失千宫风范地甩下他。
朱寒哪懂这些,硬憋着不肯哭出声,而心里已经哭喊了千遍万遍:“公子——公子啊!!”
真不知是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正耷拉着脑袋生不如死,突然敏锐地在眼角捕捉到一抹红光。
“公子!!!”他一蹦三尺,什么礼数都顾不得了,撒开两腿就朝那一头的红衣落落奔去。
可跑到一半又生生停住了。
宫无后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