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恐惧。
多年前,少年泛红的眼睛如浸染了鲜血,提着母亲尸首的手指稳固有力,那双眼睛和现在也是一个样,没有丝毫改变。
秦彘是怎么出生的?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奴婢,生相美艳,被醉酒后的父亲在后花园睡了一晚,之后便怀了孕,母亲那时候怀有身孕,对这个勾引男主人的奴婢自是不会轻饶,当天就命人一碗堕胎药灌下去,没想到那一胎稳固,没有落下来。
便在母亲打算再灌一碗药时,父亲回来了。
母亲嫁入秦家已有四载,那时候只生了两个嫡长女。
这个孩子是父亲做主留下来的,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妾室生过孩子,可是都是女儿,而四年的时间没有儿子的诞生也让父亲开始浮躁。
父亲说:【这个孩子就留下吧,如果你生的还是女儿,那么,这个是儿子,就寄在你名下吧。】
所幸母亲生了一个儿子。
所以才没让那贱婢的儿子登堂入室,然而母亲对这母子俩也彻底厌恶了,在一个世家中,连贱妾都算不上的婢女所生的子女也活得更卑微,然而,谁都没想到,那个自小沉默木讷的少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现在,她的兄长已经死去,而这个人,成了他们仰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很怕。
她开始发抖。
她甚至后悔听信那人的话,来到了这里。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受到那些看起来真实,实际却飘渺到天际承诺的诱惑来到这里。
政客的誓言,妓/女的贞操,永远都是玩笑。
然而,这一时,这一刻,容不得她退缩。
畏惧、憎恨。
两种强烈的情绪在妇人严重交叠在一起。
她看起来比秦彘老,不像秦彘的姐姐,倒像是他的母亲。
多年生活的艰辛,早已将一位高门嫡出的贵女磨成了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农妇,偶尔梦回,那些雕梁玉砌,锦衣华服恍若一场欲让人长醉不复醒的黄粱美梦,更加显露出她如今的悲哀。
这个人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曾经的曾经,这些所谓的庶子庶女,在她眼里就是奴婢一样的存在,她的母亲出身高贵,父亲是大族秦氏的继承人,她自小就受尽宠爱。
她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一半。
身边的文人开口:“这位夫人莫怕,有何冤屈,就算他能瞒得了一时,天理昭昭,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秦彘似笑非笑的递过去一个眼神:“是吗?”
那文人也是第一次见秦国师,并不知道秦国师的可怕之处,只有那些跟随皇帝打过天下的人,才知道,这个人,已经无限接近于神。
妇人低着头,所以没看到他的表情。
坦然、淡漠,无谓。
事到临头,她没有退让的余地。
不是荣华富贵,便是埋骨千里之外。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白布,对着帝王跪下,字字泣血:“民妇所言,句句属实。”
秦彘其实从来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他而言,他只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过客,曾经的卑微低贱也罢,如今的高高在上也罢,不过如此。
他有着比起古人超越了上万年的眼界,见过璀璨的星空并置身其中,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如果不是那位母亲的死,他大概,还在浑浑噩噩的活着,因为世界观不同,根深蒂固的潜藏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
无论是他收下的两个弟子,还是一直追求他的长公主殿下,虽然让他看在眼里,可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第一位还是来自同一世界来的厉君。
所以当那名妇人将手中的白布摊开的时候,他温柔一笑,对妇人说:“来,给我。”
秦彘不容拒绝的接过了那张白布。
白布上是血迹干涸暗褐色血书。
秦彘的罪行,尽皆附于上面,阉割父亲,暗杀嫡母,打压同族,犯下的,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秦彘抬头,与帝王对视。
两人从皇帝还是个透明皇子的时候就认识,从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着实经历了太多。
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默契的移开了视线。
他看得随意,那双冷情的眼睛中连情绪也未改变半点:“是我做的。”
他回忆着过去,眼睛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我的确杀了那个女人,也的确……阉割了那个男人。
他承认得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暗处的人有了瞬间的措手不及。
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
心下闪过瞬间的不安。
可明明知道前面就是陷阱,欧阳也只能放手一搏。
这已经不是他可以凭借历史的先知掌控全局的时代了。
历史早已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这段未知的历史究竟要从何方走向,连他也充满了对未知的彷徨。
有时他甚至想过。
放弃吧。
融入历史的长河。
做一个规规矩矩、挑不出差错又能让家长帝王侧目的官员,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他如今已经有了大多数人都不曾有的一切,有权有势,有妻有妾,很多常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