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子侧目失笑:“怎么,你这二道贩子还做上瘾了?”说罢见那头没有反应,又跟上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津口都搞什么营生,没点儿大好处那北井中佐能巴巴跟一日侨报社的‘小さい記者’称兄道弟?”
他的日语并不标准,音节生硬含混,一听就是口音极重的外乡人。长衫男子嘴角一抽,似生生忍下揶揄的话语,片刻方道:“东日大营都是些人精,一个不仔细,自己死了事儿小,平白连累旁人。别说他一七期学员了,谁去我都不放心!何况照这架势,上珧也撑不了两天,就我这身份早晚还是个麻烦事!”
“应星啊,你跟我也六七年了吧,脾气一点儿没改。这话也就在我跟前儿说说算了,要叫人传出去,看不先把你发回渝川定个扰乱军心的罪名!”西装男子说着,见对方欲言又止,情知他未必听得进去,当下也不多给机会,径直吩咐道,“行了,别不识抬举,这些不是你该管的。我过来就一件事儿:你马上传信喜蛛的直接联络人,让他们做出回应,一旦发觉异常,即刻切断联系,必要的时候,可以自行清理。”
长衫男子神情肃穆:“我知道。”稍稍停顿了一刻,又问道,“老生现在和纸鸢单线联系,那小子确定靠谱?”脚下柳条阴影软软地摇动了两下。那人声音随着微风,刚好送到耳边:“放心吧,他不是普通班混出来的,是我亲自挑着带的。”
津常站当家代号老板,在担任站长前曾兼任督统局特训班教导,由他带出的前三期学员如今已遍布国内八大特别市,甚至不乏有人做到小站站长。只是这样的人物也仅仅带了三期便撒手走人,余下几任教导虽也小有建树,但相形之下到底乏善可陈,带出的人也自然不比起先出众。眼下他能为了一个学员再次出山,也的确是不容易了。
刹那间的念头闪过脑海,激得长衫男子眼皮一跳。而今战时,训练班的学期不会太长,通常都是半年班或季度班。后来人员消耗逐渐增大,上方也放宽要求,新收的学员往往只集中训练上三个月,便发往全国各站。纸鸢号称七期学员,入训时间绝不会早于津口会战前期,而那时,老板就在上珧,也参与协助当地警察局处理大学生集会抗议的风潮。
纸鸢的卧底身份是驻津口日侨报社的特约记者,专门负责对东日军队在华作战情况进行采访报道,所需的日语功底必然不是训练几个月可以达到的——这个人是谁,几乎呼之欲出!长衫男子振衣起身,眸中是许久未见的震惊与愤怒:“我只求过你这一次,我求你救他,不是让你把他往火坑里带!他还是个学生!”
西装男人端坐在长椅上,岿然不动:“这两批送去志愿支援前线的,哪个不是学生?你十九岁在我眼前宣的誓,我十六的时候都扛枪了。他今年二十,不小了。”柳条还在眼前摇晃,长衫男子不等他说完,已猝然打断道:“这不一样,我们是军人,他只是平民!”
“国难当头,凡我中华民众,皆有救国之义务。你也看到了,东日打进常化以后干了什么?他管你是不是平民了?”西装男人迎着对方视线,慢慢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纸鸢要不懂这道理,那书才算是白读了。”
长衫男子在衣袖里攥了拳,声音压在喉咙里,像炸膛的火药:“你他妈混账!”西服男人抬眼看着他,笑了:“怎么,大庭广众的,还想打一架?”语毕,似笃定对方不敢有过激举动,但悠然地背手踱开,道:“没有人比他再合适了。这个位置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好,你们又是亲兄弟,可以说毫无破绽。只要喜蛛没叛变、他自己不出错,北井就算有火眼金睛也不会怀疑。”
身后教学楼里拉响下课铃声,靠近出口的教室开始有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踏上途径树林的小径。西装男人站住脚,不容置喙地说道:“星君,计划一旦实行,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别忘了你的身份。”低沉的嗓音在虚空中一停,须臾便转回身来,如起初一般客气地冲长衫者拱拱手,笑道,“赵先生,回见。”
上珧三月,孩童们放飞的风筝已经零星飘入学院上空。
第3章 Ⅱ 启明第一|上
春寒料峭,自学院旧败的木窗缝隙透入,裹着粉笔快速擦过黑板的噪响,清清楚楚地留下几个端正刚劲的白字:中国通史,陈勖。
讲台上身着青灰布袍的中年教授转回身来,尚未开口,便先向座下学生深深鞠了一躬:“鄙人陈勖,自今日起讲授中国通史之课程,忝居三尺台上,不敢说学问深厚,只求与诸君共同切磋探讨。”语毕略微顿声,目光透过厚重的镜片,深邃而锐利地扫过一片墨蓝学生装,“开课之前,还想向诸君请教一个问题:诸君大好年华,为何坐于斯,学于斯,致力于斯?”
台下响起稀稀疏疏地议论声,有人已跃跃欲试地想要起身回答。灰袍教授却似早有预料,抬手示意大家稍稍安静:“不必急于回复,我想请诸君将各自答案记在心里,日后完成学业,不论从事何种营生、处于何种地位,都还能时时记得。好,现在开始上课。”
中华二十一年春,新文化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已经传播了将近两旬,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