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亮晶晶的,像一把火,烧得赵知北总要挪脚到这里来,与其说是怀恋长大于此的故地,倒不如说是为了看燕霜的酒楼。
这会赵知北盛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然后佯装不知地对燕霜开了口。
“掌柜的怎么称呼?”
“我叫燕霜。”燕霜指了指酒楼门口的招牌。那招牌上为顺口,挂的是“燕双”两个字。
赵知北看了,便接着顺口笑:“燕子双飞的双么?”
“是霜降的霜。”
燕霜说了,然后坐在赵知北对面开始吃饭。
有大厨之前他都是自己做饭,给赵知北这一回也是自己做的。他心里有点得意,觉着这件事赵知北肯定不会;得意之后又觉得辛酸,毕竟人家好好的读书人,君子远庖厨,会做饭又算什么。
但他还是问赵知北,好吃么?
“比我自己做的好多了。”
赵知北用筷子夹了一块鱼,又咬了一口饼。他这时候也斯文,细嚼慢咽,轻轻点头,十分诚恳地说道:“真好吃。”
“那……我以后每天晚上请你吃?”
燕霜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赵知北也惊讶了片刻。无功不受禄和天下没有白食可吃的道理他最知道,因此本能地想拒绝,但是又舍不得,也好奇。犹豫了一会,他没说不,而只是问燕霜:“为什么?”
燕霜提出的交换条件是要赵知北教他读几本书。
这其实有几分轻薄,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年月请个西席先生还要包食宿给银钱,何况赵知北进士出身朝廷翰林,岂有做这种事的道理。他见赵知北愣住了没回答,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惊讶了,赶紧抢在前头刚要开口,却被对方出声拦下。
赵知北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从那之后赵知北就隔天来。有时候他散衙早,就来得早,有时候出宫城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于是来得也晚。来得早的时候他不着急,随便挑一张空桌子坐下,不喝酒也不点菜,任凭旁边人来来往往。燕霜新请的小二不识得他,几次试探着想让这位客官起来,赵知北不多说什么更不着恼,只温温和和地对小二笑一笑:“我是你们掌柜的朋友,来等他的,不信你去问。”
他来得晚的时候,就变成燕霜等着他。因为要在朝官上朝前就开张,酒楼并不做太多夜间生意,总是早早打烊。酒旗都拿了下去,门也关了,门口挂着那一排灯笼都吹灭,唯有正朝着街口的那一盏还是亮的,温温吞吞地闪着光,等着赵知北走近。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冷得赵知北脑子都犯了混,莫名其妙就冒出两句诗来,什么““老妻画纸为棋局”、“夜深斜漏补衣灯”之类云云,想完自己扑哧一声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可是真的昏了头。
他不来,燕霜就也不会吃饭。他往往提前准备好食材,等着赵知北来了再下锅去做,大厨是有的,但这件事他愿意自己操刀,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想出的新菜式做给他。赵知北吃得依旧很少,也依旧经常身子不太舒服,但他某种意义上是个绝好的食客,会认真去尝燕霜做的菜式,问他是怎样做,然后用一贯的温软口吻对他说,甜了,咸了,很好吃,或者“我还是更喜欢前天的”。
他们搭档得好,那小二就睡在店里,偶尔路过的时候也往这边瞧,然后嘿嘿一笑:“掌柜的要跟赵翰林开夫妻店么?”
燕霜生动鲜活地转头瞅过去一眼叫他不要再说,但赵知北也听见了,他好像真认真地想了一想才说道:“可是我不会做买卖呀。”
燕霜心里忽然一软,像搁在块棉花上,被裹得脸颊都有些发烫似的。
赵知北今天的心情,其实不太好。他的座师抗疏进谏得罪了皇帝,这回怕是要致仕,同时牵连的还有自己一向的友人。他这几日为这件事折腾许久,再来燕霜的酒楼,倒反而像是休息。
教燕霜读书其实是件容易的事,他祖父是个秀才,父亲也读过书,因此本来就是识字的,只是为了生计才来经商。燕霜说起的时候,倒好像有些赧然:“祖父若是泉下有知,可能是要看不上我的。”
在赧然之外的,还有些惋惜。但赵知北抬头往周围看看,静悄悄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很好。”
好么?燕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