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央摆了张方桌,岑熠蹙眉,命人换成圆桌,然后随便找了个位坐下。这个位上所看到的风景是池面和后面的树林,景致美不胜收。他又坐到另一端,看到的是跟他前来的宫女太监闲杂人等。于是皇上不挪位子了,就待这儿盯着他的下人们。
桌上的香炉缓缓冒着轻烟,清风徐来时,一缕烟被卷起,丝丝飘出榭外,钻入了树林中。
岑熠轻抿一口茶,似有所感应,抬头往前方望去。
既出丛林,影度回廊。佼人行处,风惊草木。仙袂乍飘,荷衣欲动。博炉焚烟,翠缕抽之馥郁,环佩听之铿锵。雾髻烟鬟兮,蛾眉颦笑;唇绽含桃兮,瓠犀榴香;美目春桃兮,顾盼巧倩。乍出花房兮,将言未语,待止欲行;行至水榭兮,华袖文章,款身步起。其艳若何,桃之夭灼;其神若何,尚留风月。爱彼之貌兮,琼瑶琢就;羡彼之态兮,神清骨秀。幸生来,瑶池仙品,紫府fēng_liú;叹人间,公子无双,今生此缘。
几年后,当他忆起这篇描绘时隔两年再遇的少年的赋时,已长成青年的人调侃他道:“这是你这辈子作文章的巅峰之作……”
一晃神,桃花似的少年已然置身榭中,欠身行礼。
“草民参见皇上……”
秦杦低着头,看不大清席上人的面容,但刚才匆匆一瞟,那张脸似乎变得冷毅了许多。
“免礼。”
冷冽的声音引得秦杦一阵酥麻,这皇帝的嗓音也真好听。他抬起头来,把唇角一勾。
“谢皇上……”
岑熠被眼前的笑颜晃了眼,不知所措。
果然是冲着美色。秦杦见皇帝这样子,也不指望他主动开口赐座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皇帝正对面的席位上,保持微笑。
“传膳。”陈公公吩咐底下的宫女道。
秦杦想转头看传膳过程,无奈皇上气场太强大,他不能毫无忌惮地四处张望。他又想仔细看看当年的太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也不敢直视那张脸。他觉得干坐这儿不说话挺尴尬的,可找不到话来说。抬眼快速扫过皇上的面孔,秦杦仿佛感受到了那审视般的目光。
瑶卿啊瑶卿,你怎么能怂呢。你不是要骚死皇上的吗?
秦杦深吸一口气,睁大漂亮的桃花目,笑意盈盈地迎上了皇上的目光。 皇上看着很平静,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恶战啊……
秦杦还要干点什么时,耳边响起了小瑞子稚气清亮的声音:
“到奉香茗——洞庭碧螺春。
膳前干果——杏仁,葵瓜子,白瓜子,黑瓜子。
膳前蜜饯——桃脯,杏脯,瓜条。
前汤——瑞草灵芝。
第一道,冷盘,孔雀东南飞 。
热荤,宝蝶穿衣,宝鼎明珠,凤舞罗衣……
小食,翡翠秋叶……”
同时,数名宫女依次端着食盒奉上桌,一一揭盖,精致的菜肴被端在桌上,很快摆满了一桌。
秦杦听那菜名根本听不出都是些什么,往桌上一看他便明白了。宝蝶穿衣就是鲍鱼竹笋青菜,宝鼎明珠就是炒鲜虾,凤舞罗衣是炖鸡皮,虾笋鲍鱼,翡翠秋叶是虾饺……
这菜名听着真累。
有宫女给他斟了茶,秦杦默默看了看芳香四溢的碧螺春。这些人都不喝酒的吗?
岑熠已经紧张地手心出汗了。他全程在盯着秦瑶卿看,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找点话来说,却不知要说什么。突然,瑶卿低头看了看那杯茶,秀眉轻蹙,岑熠心一颤。他是不喜欢这茶吗?
秦杦眼巴巴地看着满桌菜肴,等着皇上先动筷子。虽说他不是很懂礼俗,但至少知道吃饭得让尊者先吃。 既不吃饭又不说话,真的好尴尬。
那皇帝是不是被老子的美色吸引,看呆了?秦杦猜想,决定暗示皇上吃饭先。他抓起一对沉重的乌木筷,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帝王,墨色的长发掩住了侧脸。
“皇上……”秦杦悄声道,恰到好处地停了。
“吃吧。”皇上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投入眼前的菜肴中,“这里无旁人,你不必多礼。”
“是。”秦杦语调轻快,首先夹了个虾饺。
桌上的菜很多,大大小小摆列着,秦杦这个素来节约粮食,去酒楼吃饭一定把菜吃净的人,真心觉得太浪费了。两个人吃就这么多了,多几个人得多少菜啊……
不过这是他入宫以来首次吃正餐,即使觉得浪费,他也吃得很开心很努力。
岑熠却感到一丝不对。面前这个人……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说是他自己想象的,但他敢确定秦瑶卿就是自己想的那样的人。岑熠读了大半年他的诗词,对他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况且读的时间比自己长的宫女感觉的也和自己相同,岑熠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感受到的瑶卿,除却喝醉时,应是冷漠薄凉的粟青变得温润生动的样子。而面前这个,竟和元夜醉酒时无大差别,神情举止都如出一辙。
他知道二弟去年开始认识秦瑶卿,他俩关系好。他几次想问二弟,瑶卿不喝酒时是怎样的。最终岑熠每次都没问出口,他以前装得对瑶卿不感兴趣,又怎么开口问呢?
……
岑熠内心深处思绪万千,面上仍是学着自家伴读不动声色。
是他想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