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鱼发出了几句梦呓,大约是在同白马狡辩,只可惜他此刻大着舌头、言语模糊,不论骂了什么话,白马都听不清楚。
白马把耳朵凑到岑非鱼嘴边,仍旧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怕他是在装睡,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喊道:“嘿,岑非鱼?梁炅要在你面前撒尿了!”
见岑非鱼没有反应,白马大着胆子,屈起食中二指,夹着岑非鱼脸颊上的肉揪了几下,道:“应该没在装睡。”
白马玩够了,欣喜复归平静,担忧和复杂的心绪再度涌上心头。
“下雪了?岑非鱼,别睡了,起来看雪。”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月亮依然又亮又圆,北风吹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雪。
岑非鱼没有回应,白马叹了口气,再度蜷缩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岑非鱼,说:“你聪明、悟性高,很多道理都倒背如流,都能明晓其中深意,但在心底,你并不认可它们。知道而不认可,更莫说躬身施行,道理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先前说你灰心丧气,有没有说错?”
岑非鱼又哼了两声。
白马只当他在说“是”,便继续道:“我没说错吧?你总说,人要及时行乐,是因为你骨子里悲观厌世。你觉得世事无常,人世间的幸福与快乐皆如过眼云烟,疏忽显现,忽而消散。亦是因此,你才总害怕我忽然离开你,你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老天爷。”
“与你在一起,不留心,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白马说着话,看了一眼月影,估摸着俱上次上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便按着大夫的嘱咐,帮岑非鱼把先前敷上的药膏清理干净,再换上另一种药膏,并给他贴上纱布。
白马换药时,面对岑非鱼的伤口,眼睛一眨不眨。可等到换好了药,看见岑非鱼背上贴满纱布,他便觉得鼻尖发酸,忍不住掉了两颗眼泪。
幸而岑非鱼仍昏睡着,白马不用刻意假装不在意对方,此刻他也懒得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就这么在枕头边坐下,帮岑非鱼盖好被子,以指为梳,帮他理顺头发。
白马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才会将心底的悲凉藏起来,陪我拼搏闯荡,假装为此快乐。我还知道,你其实并不快乐。你的快乐,已经同并州军一道,被埋没在玉门关外的大雪里了。这不怪你,这要怪老天爷。”
岑非鱼听到“玉门关”,手指抽动了两下,忽然将白马的手抓住不放,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个红通通的指头印。
白马吓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脑袋撞在床方上,使劲收手,可他的手却被岑非鱼死死地拽着,如何都收不回来。
白马见岑非鱼仍没有要醒的意思,才放心下来,就着他的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继续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道:“你人生前十几年,一直跟在我父亲身后,由他带领,走过鲜血满地的战场。因此,你牢牢记住了他的背影。你对我说,往后你会一直跟在我身后,你不用我停下来等你,只盼我多回头看看你。可我不想让你记住我的背影啊,我想让你记住的,是我的侧脸——每当你觉得孤独难过,只要朝身边一看,就会知道,我们总是并肩而立的。”
岑非鱼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迅速转动,睫毛颤动,眉头紧皱,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被困在了梦魇里。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不会强词夺理。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白马笑了笑,伸手推平岑非鱼的眉头,“虽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可以凑活着过下去。但是,我不要你违心地将就我,我要让你重新感受到什么真正地快活,就像……就像你八岁那年,单骑出洛阳,万里赴戎机。此时想来,不亦壮哉?”
白马枕着岑非鱼的手,视线落在敞开通风的窗口,两个碧绿清亮的眸子中,都映着一个黄澄澄的月亮,以及那纷纷扬扬的小雪。
白马觉得很冷,唯有与岑非鱼十指相扣的手,是那样温暖。他枕着岑非鱼的手,看雪花慢慢飘落,喃喃道:“我真希望,苍茫大海倒灌入河,黄河水,向西流。我能在咸宁二年的铜驼街头,骑着乘云,牵你上马,照顾幼弱无依的你,与你共赴一场金戈铁马。
“我真希望,燎原烈火逆风熄灭,潮湿的新柴,长回树梢。我能在原初六年的云山边集,支个帐篷,摆个小摊儿,给你捞二十个香喷喷的大馄饨,让吃饱了,做个好梦,不被卷入那一场阴谋当中。”
白马说着说着,渐感睡意如潮水袭来,慢慢阖上双眼,声音越来越小,道:“可我不是老天爷,我只是个人啊。我没法倒转时光,只能狠下心来,给你当头一棒。岑非鱼,快些好过来吧,求你,别怪我。”
岑非鱼其实早已睁开双眼。他的眼神清亮,视线穿过窗扉,眸中倒映着远山峰峦,明月天涯。
他听见白马的呼吸渐渐平稳,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轻脚默手地爬起来,点了白马穴道,把他抱上床,帮他盖好被子,又挑了挑炭火,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岑非鱼做完这些,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他深深地看了白马一眼,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新衣,胡乱往身上一披,退出房间,扎进雪里,走到宅院西厢,随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窝着。
第二日,白马睡到傍晚才醒。
暮色四合,满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