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接连又是一片响动,赵仲平面上变色,“少将军,君子不立危墙——”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于同襄打断,“这声响不对。”
赵仲平的脸色也变了,“少将军,快撤!”
于同襄还未及答应,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顷刻间地动山摇,天地变幻,风云失色,只见远处浓雾滚滚,不见天日,于同襄勉力稳住心神,扬声叫心腹去查看,却突然被赵仲平扯住衣袖,“少将军快走!地震山崩,水出杀人!”
于同襄一惊,面上悚然变色,却立刻镇定下来,“叫大家向两侧高处走,快!”
======
梅雨季节,极易爆发泥石流,小晋,太造孽了。
菘蓝(3)
风暴一起,饶是谨慎如赵仲平,机变如于同襄也只好听天由命而已。
只见远处浓烟滚滚,这边还未来得及传令下去,山洪已席卷了大片土地,巨大的洪流裹挟着土块、沙石,涌动的泥浆吞没了桥梁、房屋,稚子妇孺的啼哭刚起,就被立刻湮灭在滚滚泥浆里,除了死亡的声音,奔跑、哭嚎、甚至呻吟,都听不到。只见滔天的黄色泥浪张开了浆黄的口,将几代的经营、心血、辛劳鲸吞殆尽。
逃,拼了命的逃。
山塌了,地陷了,一瓣一瓣的汗滴子砸出的一块一块的红砖建起的一舍一舍的家,顷刻就没了。桥坍了,路断了,拼了命的喊叫才憋出了一个音瞬间被石流噎住了喉咙。男人拉着他的女人,女人抱着他的孩子,孩子眨着无知的双眼伸直了胳膊拼命够着被抛弃的小狗,小狗的汪叫还在耳边,奔腾的洪水却已自天而下,将一切掩埋——父亲,母亲,孩子,妹妹,犬豕鸡豚,全没了。
家没了,命,也没了。
于同襄带来的亲卫,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战场上以一当十的大好男儿,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个。
阐州是大州,占尽凤凰山地利,富庶,丰饶,据鱼鳞册所载,户四千七百二十一,口一万两千五百六十五,赵仲平望着眼前捡出一条命的灾民,点数,一千一百一十七,他不停地点,点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赵仲平跪在地上,他的手死死攥着脚下的土地,他只想问,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于同襄将家传的宝剑直插入地,双眼通红。
逃出来的百姓呢,乌泱泱一片死寂,泥流太可怕太震撼,震撼到他们连为自己逝去的父母亲人哭一场都不记得。
麻木,痛入骨髓的麻木。
终于,人群中传来石破天惊地一声哭嚎。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嚷嚷着要奶吃。母亲解开灰扑扑的衣襟,将干瘪的rǔ_tóu塞进孩子嘴里。
没有奶,一滴,也没有。
孩子大声地哭,于同襄将自己的水囊递给母亲,女人拼命拍着孩子的背,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佛,可以从亘古一直拍到末日。
于同襄喉结滚动,低声道,“大嫂,喝点——”
女人像是被惊醒了,抱着孩子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于同襄的脖颈上,于同襄一痛,本能地出手将女人推开,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大叫道,“你不是大官吗!你为什么不救我男人,为什么不救我的家!”
这一声哭叫,惊醒了失魂的人。顷刻间,群情耸动,哭声震天。
哭嚎、叫骂、赌咒、嘶吼、悲鸣,天崩地裂。
晋枢机立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眼看着凤凰山一浪一浪的倒下去,像自天的尽头奔腾的狼群,张着血盆大口,吞天沃日,山石滑坡,泥浪席卷,终于,高山夷为平地,积水堰塞成湖。沧海桑田,不过一瞬。
花开站在晋枢机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她的世子如此颓丧,如此萧索,他分明挺直了脊骨,可他的脊骨,却像是硬地挑断了一座山,花开低声劝慰到,“世子,成了。”
晋枢机不曾回头,似是自语,又像询问,“听到了吗?”
花开胆战心惊,“世子——”
他的指尖遥指远处的虚空,“一万多人的鬼魂在哭,你,听到了吗?”
“世子!”花开也哭了。
晋枢机却笑了,笑得整个人像漏了的风箱一样咳起来,等咳声渐止,他说,“汉廷也没有回来。”
楚复光,字汉廷,楚国丹阳人,洪庆十年卒于阐州,时年,二十一岁。
刀豆(1)
大灾之后,是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