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衫薄心里本来有三分忐忑三分羞惭三分内疚,可如今却被卫衿冷欺负出了十分委屈,小家伙皱着鼻尖道,“我为什么要认错,凭什么要请罪?明明是我师兄,却偏偏不肯给我看他的样子。就算丑到满脸大麻子又怎么样,我的眼睛这样——不还是没有遮遮掩掩的嘛。”他终究是难过了。毕竟,他是自己心里最敬重的二师兄,却偏偏不肯给自己看他的真面目。这十年来,他闲下来总是想着二师兄究竟长什么样子,小孩子的好奇心最盛,更何况景衫薄又是这般性子,他多少次想偷偷揭开二师兄面纱看看,就算事后被罚也认了,可想到也许二师兄是真的不愿意见人,自己这样做,未免让师兄伤心了,便悄悄忍下来。谁想到,二师兄居然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坏人看自己的脸,三师兄又不分青红皂白训他,他的难过他的伤心,此刻又有谁问呢?
想到这里,景衫薄可真是一点也顾不得了,当即就握紧了拳头,“你们不疼我了,都不疼我了!他是亲弟弟,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们不要我,我找大师兄去!”
卫衿冷纵身拦住他,“越发不像话了!这些年,师父师兄们疼你疼得还不够吗?谁许你说自己是野孩子!”
“我不和你说!”景衫薄一把推开卫衿冷,施展燕子飞的上乘轻功,点着树叶就飞了。
卫衿冷待要去追,却突然听到一片枝叶摇落之声,景衫薄直直从那株老杨树上摔了下来,楚衣轻连忙飞身去接,却突然听得一个极富威势的声音,“我出关五年,你们两个已经连师弟都管不住了吗?”
“新旸拜见师兄!”楚衣轻卫衿冷都跪了下来。
景衫薄却根本不顾自己尚未站稳,一个奔子就扎进假山后的布衣人怀里,一把抱住他脖子,尚未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那布衣人轻轻揉了揉他脑袋,“又长高——”话还未说完,景衫薄便哇地一声哭出来,强忍多日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河水,“大师兄,我再也不能用剑了!”
商衾寒星夜回谷,一进亭阁便听到景衫薄胡闹,他本欲叱责一番,再好好教训一顿,可如今,这孩子眼泪全飞到自己脖子里去,竟是再也舍不得。商衾寒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十年学剑,他虎口处都是长年苦练留下的茧子,世人皆言景衫薄天纵英才,似乎他成名的很容易。可想到他跟着自己学艺时吃过的苦头——八岁那年冻倒在冰天雪地里,十一岁那年为了落花三十三式几乎废了手臂,想到他会吊在自己脖子上说师兄我练成了,想到他与自己乘一匹马,握着潭影说要杀尽世上的敌人,商衾寒只觉得心像刀割一般地痛,他知道小夜鲁莽轻狂,可就算砍了别人两条手臂,就算他的确是做错了事,就算连商衾寒也知道师父用心,可他究竟是觉得罚得太重了些。剑就是这孩子的骨,是他的魂,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一个剑客,是可以轻易放下手中的剑的。他带着他的潭影杀尽贼寇败尽狄人,也带着他的潭影正大光明地踏过武当的解剑石,他曾说,剑在人在,被自己打得半月下不了床,可如今——商衾寒轻轻拍着景衫薄后背,目光却落在卫衿冷身上,“我五年未履中原,缉熙谷已经连师弟都护不了了吗?”
“别骂三师兄——”景衫薄抬起头。
商衾寒声音无比旷淡,“把眼泪擦了。”
“大师兄——”景衫薄这些日子强自忍着,到了师兄跟前,可是再也不用逞强了,正在这时,远方突然飞过一把刀,景衫薄勉力接住,正待要问,商衾寒的目光却突然冷下来,“出招!”
“我——”景衫薄哪敢动手,商衾寒却一掌拍下来,景衫薄举刀一架,商衾寒右手又突然拍向他关元穴,景衫薄闪避不及,差些连刀也握不稳,商衾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变掌为指,连打他腰腹三处大穴,景衫薄刚才哭过,气息紊乱,此刻被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商衾寒喝道,“拔刀!”
景衫薄哪里是大师兄对手,只好行险躲过,放出一枚回燕镖来,商衾寒一挥衣袖便弹了回去,正封住了他刀势,景衫薄连连退避,刚开始还有所保留,后来变招便狠辣起来,可他一连攻了十八招,却每一招都被商衾寒接下,逼得退无可退,差一些就跌入假山喷泉里,商衾寒见他后仰之势欲尽,一把扣住他脉门将他拉回来,景衫薄大口地喘着气,商衾寒只轻轻一度就过了他脉腕切了他掌中的刀,景衫薄伸手欲夺,却连刀影都追不到。
商衾寒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教了你三年的刀剑双杀,让了你二十一招,竟连刀也拔不出来。”他说着就将那柄刀重新抛到景衫薄怀里,“给我回鸿胪馆去,照壁持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休息。”
“我——”景衫薄抱着刀默默不语,似乎还在想着潭影,楚衣轻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和卫衿冷本来并排跪着,商衾寒未曾发话并不敢起来,此刻却突然拦在景衫薄面前。
“什么事?”商衾寒的声音依然很稳定。
楚衣轻一字一字地打手势,“鸣——鸿——刀。”
商衾寒微微一笑,顺手揉了揉景衫薄脑袋,“还不去?”
卫衿冷双膝跪地,“大师兄,鸣鸿刀主天下兴替,大梁天子为了这把刀亲涉江湖,大师兄远离京师多年,又为何要为这把刀叫人无端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