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的胸腔起伏得厉害,他双目通红,血管里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城头轰隆隆的战鼓声猛然震动了他的鼓膜,他看着燕虞重骑踏着同袍的尸骨而来,气焰奔腾,仿佛能碾碎世间的一切。
他已经喊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稳住——
直到对方的战马喷出的白气几乎扑到脸上,陈绍才终于大喝:“散阵!”他忽然转身,背后的盾甲兵猛然散开,被重盾遮挡住的最后一支队伍终于显露了出来。那是穿着全套濯银铠甲的重步卒,他们先前几乎是蹲坐在地上,直到盾甲撤去才猛然站起,他们手中的武器亮得刺目,那是丈余的长刀,刀刃便长达三尺有余,同时挥出,在阳光下看起来仿佛一道光墙。
最先冲撞上来的重骑根本来不及刹住脚步,他们连同胯下的战马一起被这如林般竖起的长刀劈成了两半。
“冲锋!”陈绍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重步卒已挺刀冲出,被铁索相连的重骑不能转向,只能前行。这是两军的殊死一搏,陈绍同战士们一样淹没在刀刃和铁蹄之下。他背后有战马高扬起前蹄便要踏下,而他已来不及转身,甚至来不及收回长刀格挡,他只能就地滚身,从下向上刺出刀刃。马蹄踩上他肩骨的瞬间,长刀从马腹下刺入,穿透了敌人,对方滚下马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清楚,那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他躺在地上,有阳光从头顶射落,四周都是染满了鲜血的面孔,濯银和墨黑的铠甲混杂在一起,厮杀声和马蹄声充斥着他的耳边。他忽然打了个寒噤,不,还没有结束,他握住刀,重新站了起来。
陈言向下俯瞰,血色的战场上喧嚣散去,最让人心惊的那支重骑兵陨灭了大半,连同燕虞的轻骑和步卒正在收拾残军后撤。西面进攻的燕虞军队也在同时后撤,看起来,阿史那努尔已经彻底放弃了攻下云峡关的打算。
冲锋后的重步卒已经精疲力尽,剩下追赶残军的是后军的轻骑营和其余步兵营。陈绍重新骑上了马,他的目光直盯着不远处那杆燕虞王旗,奋力追了上去。
“真是将门虎子,这年轻人……”尉迟贤笑了笑,似有夸赞之意。
陈言却恍惚觉得不对,久闻阿史那努尔性格险诈,他这样轻易撤兵,倒有些蹊跷。正在他拧眉思索的时候,一旁沉默的卫长轩忽然出声道:“将军,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逃跑的时候还扛着大旗的,他们是生怕我们的追兵找不到他们的主将么?”
尉迟贤与陈言对视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不好!”
陈绍率领轻骑奔出十余里便觉得不对,敌军没有沿着小路逃窜,他们一直在大路上狂奔,手中还举着那杆耀眼的王旗。王旗下的武士脸上带着金色的面甲,陈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猜测对方脸上一定挂着讥讽的笑容。
就像当年,他看着兄长死去一样。
“阿史那努尔!”他忽然大喝,胯下的骊驹向前跃出数尺,他拔刀冲向了敌方主将的亲兵队。那支亲兵队大约有百人,他们面对这一骑当先的年轻军官,微微露出不屑笑意,从左右包抄而来,手中马刀交错挥出,似乎就要把陈绍绞成碎片。
血花从马上喷涌溅下,最前方的几名士卒连续落马,后面的燕虞骑兵略微被震慑,稍稍收住了马。陈绍双手横刀,他已不再是对着木桩拼命砍杀的少年,他手上拿的是杀人之刀,此刻目光炯炯,直盯着前方那戴着面甲的武士:“阿史那努尔,你敢跟我一战吗?”
武士在面甲下闷声笑了笑,他揭开面甲,锋利的目光在陈绍脸上一扫而过:“好。”
武士下了马,陈绍也下了马,风吹起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对方的脸,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你杀了一个年轻的大昭军官,还下令把他挂在旗杆上暴尸数月。”
阿史那努尔微微挑起眉,他笑了笑,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回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他诡谲地笑了笑,“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陈绍!快跑!有埋伏!”卫长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