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对轩辕晦都还算客气,如今这语气可算是咄咄逼人了。
轩辕晦定定地看他,面色有些难堪,却强撑着不肯服软。
“地是打下来的,金银是赚来的,兵卒是练出来的,而人才呢……自然是延揽来的。”赵诩与他对视,带了十分恳切,“王爷以为邓氏如今之势,全是因邓太后之故?”
轩辕晦咬着牙道:“邓翔、邓翱二贼向来擅于用朝廷的银子去收买人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诩打断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黎民庶首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宗庙社稷,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远离战火和徭役,他们就愿意臣服于谁。而那些寒族子弟呢,谁重用他们,谁让他们扬名立万,让他们出将入相,他们就对谁忠心。圣人所说的忠孝节义,遮掩了赤、裸的利欲熏心,不过是个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些的幌子。”
轩辕晦的脸色已很不好看,“那你怎么解释皇室血统往往能一呼百应?譬如汉昭烈帝,若不是他是汉室宗亲,他能得三分天下?”
“曹氏孙氏亦有三分天下,可他们姓刘么?更不要提一统九州的司马氏,”赵诩到底也是少年气性,懒得顾及对方,干脆把话说的不能更直白,“让末帝禅让,容易吧?更永无后患的,造个祥瑞出来,说是得了天命,亦或者来个谶语,说是皇家失德、获罪于天。得天下不易,守天下难,丢了天下,却是容易得很呐。”
他这番剖白,却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轩辕晦,他目前所倚仗的,一是皇帝的厚望,二是肃州一州之地,三是轩辕氏的血统。
可皇帝自己都是朝不保夕,肃州地处偏僻、苦寒贫瘠,而他最引以为傲的轩辕氏正统,在外敌、逆贼与暴民眼中均是不堪一击。
看似什么都有,细想起来,他轩辕晦竟是一无所有。
如果说启程时他只是有些一筹莫展,如今却是一腔热血都凉了个彻彻底底。
赵诩图一时痛快将话都说尽了,冷静下来却见轩辕晦一张脸白得吓人,细看他浑身都在战栗。
他几乎立时就后悔了,赶紧起身去拉轩辕晦的衣袖。
轩辕晦轻巧一避,转头就向外奔去。
赵诩追出去的时候,轩辕晦已上了匹白马,一抽马鞭,狂奔出官驿了。
原地吐了口气,赵诩对一脸惶然的守宁吩咐,“让狻猊派人远远跟着,记得带上兵器,不要让旁人知晓。”
说罢,他随便挑了匹马,追了出去。
无论文武,轩辕晦在皇子中都很是出类拔萃,骑术也不例外。还未到城门,赵诩已觉得很是吃力,塞外的烈风如刀如鞭,抽在脸上无比痛楚。
“王……郎君!”眼看着轩辕晦就要跑远,赵诩赶紧大呼,一不留神就吸了一大口带着沙的狂风,禁不住闷咳起来。
轩辕晦似是顿了顿,又发了狠般继续向前。
赵诩此刻是十二万般的后悔,悔自己不该用话激他,坏了前不久刚结下的交情;悔自己不该忘了尊卑之别,当真将这权宜之计的夫妻一体当成了真……
或者,他最该悔的就是当时没举全族之力抗婚,跟着这黄毛竖子到塞外吃沙子。
这么一分神,手中的缰绳松了松,马霎时失控了。
赵诩就见轩辕晦回过头来,满脸的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盆狗血袭来
第11章
赵诩脑中一片空白,他虽少年老成,但也只是比同年人多一点心眼,遇事更沉着些,可面临这种生死攸关的状况,到底还是乱了手脚。
“双腿夹紧了!”轩辕晦已经调转马头,向着自己疾驰过来。
赵诩慌得厉害,狠狠用指甲掐了掌心一下才勉强能够动作,“还是不行。”
他声音颤抖,轩辕晦还是头次见他如此失态,咬了咬牙,干脆奔马到他身侧,在那匹疯马如闪电般驰过的那一刹,拦腰将赵诩抱住,拖到自己马上。
赵诩本就比他高大,奔马的速度又实在太快,轩辕晦只觉双手剧痛,仿佛两条胳膊都快被卸掉,可又不敢放手,怕将赵诩摔下马去。
“王爷!”赵诩还未从震荡中缓过神来,就见他痛苦神色,不由慌道,“你……”
纵然轩辕晦胯、下是匹难得的宝马,可两个近乎成年的男子分量也着实不轻,那白马哀鸣了一声,开始踉跄起来。
轩辕晦借机一拉缰绳,缓缓停了下来。
“下马吧。”轩辕晦双手脱力,待赵诩站定,才松开手来。
赵诩惊魂未定,一把抓过轩辕晦的手查验,好在只有些红肿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轩辕晦惆怅地看着另匹骏马远去的方向,不知如何面对赵诩。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赵诩一个大揖,冲着轩辕晦拜了下来。
轩辕晦赶紧双手托住,嗫嚅道:“此事深究起来,还得怪我,若不是我……”
“此事你我二人均有过错,不如就此揭过,以后都不得再提,王爷你说可好?”
轩辕晦求之不得,“也好。”
他们已跑到一处草场,赵诩早膳还未用便是一阵折腾,又死里逃生,如今已是累极,干脆一撩下摆,原地坐下。
轩辕晦也在他身旁坐了,或是觉得还不够,干脆枕着胳膊仰躺下来。
“从前在崇文馆读书,曾经读到句‘匹马随飞鸿’,当时便觉得豪气干云,极有气概,先顾不到今日竟也试了一遭。”
赵诩看着轻笑道:“我看王爷方才确是豪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