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带他从一所大宅子的角门进去,步行来到一所名为“留香小筑”的院落。这个小院子从前应该很精美,后来可能受到损坏,有修补的痕迹。新添的东西虽然尽量保持了旧貎,不过到底仍是能看出区别。
卧房里有五彩鸳鸯双灯,泥青帷幔,红木床榻,屏风上的墨荷大朵地开着。
他坐在软榻上沉思。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皇宫那个梦里出现过,只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一概都不记得。
出了会儿神,他抬头看那个褐衣少年。
少年立在门边,敬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清秀的小脸仍有些激动。
“嗯,那个,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他客气地问。
看来他是失忆了,那么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要了解自己的过去,以便继续走向自己的将来。而这个少年,似乎和他很有感情,从他这儿获得的信息应该比较真实。
少年猛然张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发怔。他讪讪地笑,表示并不是在开玩笑。少年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却什么都没有问,开始回答他的提问,态度依然恭谨安静。
少年名叫香奴,是他的侍童。他还有一个侍童叫香云,已经随北征军到北方打仗去了。至于他本人,名叫祝冰衣,是前镇国将军独子,老家在桐城。
他现在住的是蕊王府,是半年前来访的客人。蕊王很看重他,经常和他在一起。这次北征本来是要带他去的,可是因有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同行。能成行时,他又应召入宫,住了近一个月。在此期间,蕊王有信传回,让他在王府等候,不必再去阵前。
“快一个月?”他接受这些信息,不过对时间有些疑问。他明明记得自己只在皇宫里待了半天,怎么可能竟会那么久。
“是。公子二月二十四进的宫,今天是三月十九日,差五天正好满一个月。”香奴扳着手指认真地算给他听。
一枕黄粱吗?他的这个梦还真是长。祝冰衣苦笑着想。
香奴拿出几张盖满印章的宣纸给他看,希望能勾起他的回忆。他指着一朵莲花说是蕊王印的,又指一只歪歪斜斜的小鸟说,是公子印的。
祝冰衣呆呆看着那只小鸟,失笑:“这哪里是鸟?丑死了!”
香奴怔住,小声说那时王爷也这么说过。
晚上躺在木榻上,祝冰衣枕着手臂看香奴收拾东西,随口问:“王爷为什么不让我去军中了?香奴别为了安慰我,骗我说本来是打算带我去。其实只是因为我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王爷才带走了所有有本事的门客,单留下我一个。”
香奴解幔帐的手顿在丝绦上,慢慢将脸转开,轻声说当然不是这样的,祝公子是所有门客当中最有本事的。
祝冰衣笑了一笑,翻个身面壁而卧。这个小侍童还真是护主心切,挖空心思地想安慰他。
木榻似乎大了点儿,他的身体习惯性地只睡了一半,外侧那半边似乎应该有个人睡在那里才是。可是,是谁呢?是谁从前和他同床共眠?香奴没有说,他好像隐瞒了一些事情,他有机会该套套他的话。
不过,到底是谁和他曾经亲密到要睡在一张床上!
他想得青筋直冒,却一丝回忆也找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来探望他。他自称是楼春深,自来熟地和他说了一车莫名其妙的话,祝冰衣根本接不上话岔。
香奴在旁,有些忧愁地告诉楼春深:“公子失忆了,连王爷都不记得。”
楼春深闻言,先是狐疑,然后就大惊失色,盯着他审视半天冒出一句:“不会又穿来个新的吧?”
祝冰衣皱眉,一句话不因不由地脱口而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楼春深大喜过望,马上和他对两人初识时的切口。然而,祝冰衣只想起这句,根本对不下去。楼春深不由长叹,拍拍他的肩:“老弟,失忆就失忆吧。反正我还是你老哥,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祝冰衣点头含笑。这个楼春深看来对他确是一番好意,他没有理由拒绝。不过,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到底是什么呢?他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么个怪问题?
王府虽然因蕊王出征,冷落许多,连大门平时都是紧闭难开的,但留下来的仍有一些人。有个管家管理着侍卫、厨子、花匠、下等杂役等三四十号人,平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只是打扫保养,所有人都很清闲。
花匠老牛小牛父子是其中比较忙碌的。江南四月的节气,清明刚过,正是百芳争艳、莺飞草长的时候。王府里到处栽种着各式花草树木,他们天天脚不沾地浇水、除草、捉虫、松土,布置苗圃、花坛,补种花木草皮,每天都累得一身臭汗。
然而,就是这种忙法,他们还忙中偷闲,收了个徒弟。
那徒弟据说是从前北院的那个祝公子,和王爷相好过的,算是半个男宠。后来不知怎的失了忆,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蕊王都忘了。蕊王将他一个人丢在王府,倒也是个可怜人。
那天,他们正在布置花坛。花坛正中是粉色千叶菊,外围则摆上粉紫萝卜海棠,远看一片粉色海洋,煞是热闹。
他们挥汗如雨劳作的当口,从远处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两个人。
前面的人个头不高,身材清瘦,皮肤白得像才下来的水萝卜,水灵灵地嫩。他走得飞快,衣带翻飞。
后面是个侍童,跑得气喘吁吁,连呼公子。
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