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听得更加稀里糊涂,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嗫嚅道:
“神女先前说要改变历史,方才又说不可以改变历史,老奴实在是不明白……”
丽人再次打断了他,冷冷道:
“这是天机,连我都不太明白,你要明白就奇怪了。行了,行了,我没有耐心和你们纠缠了。都给我马上走……否则,死!”
这一个“死”字斩金截铁,无人敢怀疑神女的决心。失去再战之力的巫师们艰难爬起,在巫咸带领下再次弯腰施礼,沉默地抬着顷襄王尸身蹒跚离开。
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斗。
神女虽然言语疯狂,却始终未下杀手。
巫师们虽然奋不顾身,拼命阻挡,却始终对神女敬畏有加。似乎楚王之死也没有令他们产生仇恨,不共戴天。
这场战斗更像一个不得不进行的隆重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自己看的。
一直等到巫师们完全消失在残破的宫殿之后,丽人才微微弯腰抚胸,发出了数声痛苦的咳嗽。
她赢得并不轻松,显然在数百巫师的合力围攻中受伤了。也可能早在斩仙人、断天门的时候,伤势便已经种下。
但她依然是当世第一强者。
如果她说她就是天道,那便真的是,毫无虚言。
尤其在诸天神佛全被赶去了天界的时候,她便是人间唯一的神灵,无所不能。
然而,此刻她却茕茕孑立,身影凄凉。
难道人世间还有她办不到的事,令她为难的事,让她不开心的事?
“为什么呀……”
声音一反方才的冷酷癫狂味道,柔柔细细,充满迷惘。好像受尽了煎熬委屈的小女子在暗夜里辗转反侧,心中凄苦难言,对命运发出了柔弱质问。
可是,还有谁比她更强大,还有谁能够回答给她?
丽人连问三遍为什么之后,咬紧银牙,恨恨一跺脚。
大地为之一颤,积水成洼的青石坪上哗哗乱响,滴水不存。
“不行,我要去。哪怕今后洪水滔天!”
第二个声音冒出来,毅然,绝然。
“不行,不能去。好不容易才把历史纳入正确航道,不可以私开一个大口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他的死是历史大事,会导致今后的世界面目全非。也许你救下他一个人,却剥夺了后世千万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机会,甚至包括自己。”
第三个声音冒出来,冷静,坚定。
“我不在乎自己。”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必须在乎使命。”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去救他?”第二个声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把他也看成历史上一个凝固的数字,就可以不去。”第三个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
两个声音争执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服谁,陷入沉默。
丽人想了又想,招手,一朵花球飞入掌中。
她像小女孩一样闭上眼睛,睫毛微颤,背着双手撕去花瓣。撕第一瓣口念“去”,第二瓣口念“不去”,第三瓣口念“去”,第四瓣口念“不去”……
片刻后,手指僵住了。
最后那片花瓣竟然是两片粘连在了一起,像一个胖胖的“丫”字,或者“人”字。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没有答案。
丽人丢弃残花,扬手,百米外的宫殿中有黄澄澄一物飞入掌中。那是一块牛眼睛大小的金饼子,中心鼓凸,一面刻有凤鸟图案,另一面刻着几个字。
丽人静静看了一会儿,对有图案一面说去,对有文字一面说不去,然后背手往空中一抛。
叮铃……
金饼落地发出清越脆响,蹦跳几下,竟然直立在了石缝中。
丽人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看,已经知道了。
她现在就是天道,周围的环境随心意而动。当情感与理智针锋相对,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选择时,外界又怎么能够给出答案。
丽人凝视着虚空,万千萤火虫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身前排列出两行字。
只有悲伤不欺骗,楚人歌里唱千年。
她凄然笑一笑,眨了下眼睛。
萤火虫飞走一小半,剩下十个字。
悲伤不欺骗,歌里唱千年。
她想了一想,眼前便只有三个字,不欺骗。
她沉默良久,再次想了又想,眼前就只有最后一个字了,不!
因为没有后缀,“不”代表了很多意思。是“不去”,也是“不可以不去”;是“不改变历史”,也是“不可以不改变历史”……
到底要不什么呢?
她久久地看着,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举步欲行。
萤火虫迅速散开,遁入夜空,仿佛流星远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