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尽管我妈左心房的那个小肿瘤是良性的,但是心脏边上动手术,说起来又是最凶险不过的。我记得我们三兄弟,大嫂,二嫂都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子上,没人说话,二哥和我都不抽烟,可是大哥给我们每人都点上一根烟,我和二哥两个不抽烟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抽了大哥的烟,我们一直在咳嗽,我看见大哥和二哥的手指都在抖,他们看着手术室的灯,好像那个小小的红灯泡一灭,我们就马上变成了没妈的人了一样。我没大哥二哥他们那么慌张,非典的时候,跟韩哥桂花姐那场虚惊,说真的,我有点看破了生与死,人其实就是手术室的那个小小的灯泡,一开一灭,一生也就过去了。最镇定的是我爹,我爹说,我妈进手术室的时候说了,她还没看见老三娶媳妇,她要看见了才能死,要不死得不值,养了老三那么多年,没看他娶媳妇,太不值了,我爹说我妈那个人很倔,说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她说她不会死,就不会。说真的,听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老爷子是含着泪的,他就是忍着不让一眼眶的老泪掉下来。我妈说到做到了,她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在医院养上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我们三兄弟轮班照顾我妈住院,我大哥生意多,他白天忙,所以他夜里陪我妈,我和我二哥二嫂白天都在医院伺候我妈。后来二哥和二嫂干脆就整天和我爹在医院里,让我回沈塘住,家里的鸭场鱼塘都离不开人,我反正一时广州的汽修厂也开不了业,干脆就在家里帮着看鸭子看鱼塘。
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划了大大的圆圈一样,我回到了原点。我记得98年我中专毕业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每天喂鸭子,赶鸭子,喂鱼,看鱼塘,晚上就睡在鸭场的网床上。我的生活简单而淳朴,我那段时间关掉了手机,不给任何人打电话,也不接任何人的电话,我脱去广州穿的那一身光鲜的名牌换上十八岁那年穿的放鸭子穿的旧衣服,说真的穿上一身松松垮垮的旧衣服我反而觉得比束上皮带繁琐而麻烦的名牌更舒服。我从小就在鸭场长大,总觉得鸭场鸭骚味,鸭屎味特别刺鼻难闻,尽管天天闻,月月闻,年年闻,我们早习惯了。那年我再去闻那些味道,却觉得十分熟悉,特别亲切,也许那就是我家乡的味道,我的人生归宿。我每天在碧波荡漾的山塘边上牧鸭,在绿油油的像墨玉一般的鱼塘边上喂鱼,我觉得生活非常惬意,我甚至开始忘记我的汽修厂,忘记我在广州的事业,说真的,我已经下定决心卖掉汽修厂,离开广州,回沈塘,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
七月中我妈出院,七月底,我大哥从镇上拉了一个女人来我家,她是来找我的,说真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找到我老家来。她,就是阿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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