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在想什么?
漫不经心扫过远处那抹粉色身影,他云雾萦绕的眼底深处,荡起一点彻骨寒意。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有口疾,都知道“三皇子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最不受皇上待见,郭伯言的继女选他,是故意讽刺他,还是看他可怜,同情同情他?
哪个他都不喜。
二皇子射完后,赵恒拉弓引箭,瞄准箭靶红心之外,松手,羽箭急射而出,瞬间没入主人瞄准的位置。右侧传来二皇子一声遗憾叹息,赵恒面无表情,转身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宋嘉宁。宋嘉宁正伸着脖子遥望箭靶,发现三皇子射偏了,大皇子、二皇子都正中靶心,她紧张地攥住衣襟,怕三皇子射的最差,他不高兴。
在宋嘉宁眼里,宣德帝是老皇上,三皇子是小皇上,皇上输了,能不严重吗?
赵恒收回视线,第二轮比试,他继续瞄准红心外侧,然而松手之前,脑海中意外闪现一个胖丫头为他紧张攥手的样子。目光微动,赵恒手臂稍稍下移。
“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靶心。
“好!”观战的大皇子由衷赞道,他当亲哥哥的,自然希望弟弟出彩。
赵恒波澜不惊,余光转向宋嘉宁。宋嘉宁望着三皇子的箭靶,高兴极了,杏眼明亮水润,桃花似的小脸好像都比前一刻更漂亮了,灿烂喜人。察觉胖丫头要看过来,赵恒淡淡别开眼,视线无意掠过宣德帝。
宣德帝龙颜平静,只在四皇子射中靶心后,赞许地笑了。
赵恒不羡不妒。
他知道自己是结巴,幼年的他,曾刻苦读书勤于练武,希望用聪慧弥补身体缺陷。八岁的二哥解不出来的题目,六岁的他轻松应对,答完了,他期待地观察父皇,父皇果然龙颜大悦,然而那高兴只持续了短短几瞬,就在他暗暗满足的时候,父皇摸摸他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我儿天资聪颖,可惜……”
可惜是个结巴吗?
但他只是说不好话,其他兄长们能做的他都能做的更好,父皇为何要可惜?
他不服,他继续努力,十岁练成百步穿杨,换来的却是父皇从惋惜变得无动于衷,是二哥四弟是妃嫔们夸赞后必定补充的一句可惜。他不喜欢听,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惋惜,与其被人怜悯,他宁可如他们所愿,做个平庸的结巴。
一个结巴皇子,平庸了才是正常的,他们不再夸他,也不再可惜他,耳根清净。
所以他功课平庸了,武艺平庸了,就像现在,能射中靶心,在父皇等人看来,只是侥幸。
第三箭,赵恒再中靶心之外。
这是最后一局,赵恒将弓箭交给太监,淡然自若地走到一旁,眼帘低垂,等候父皇点评。
大皇子赢了,宣德帝笑着提醒老大练武之余也要多读读书。二皇子名次第二,宣德帝便指出儿子的不足之处。来到三皇子面前,宣德帝什么都没说,最后大大赞赏了一番进步神速的小儿子,至于排名第三的郭骁,宣德帝也勉励了一番,心里则清楚,郭骁故意放水了。
宣德帝点评完毕,端慧公主笑嘻嘻跑到郭伯言面前:“大舅舅,我的银子……”
郭伯言痛快地把外甥女的赌注还给她,还多分了十两。
端慧公主高兴地走了,郭伯言再把剩下的两个银锭子分给小女儿。
“多谢父亲。”长辈赏赐,宋嘉宁乖乖接着,想到成绩垫底的三皇子,她还是有点担心,再次朝他望去,未料三皇子竟然也在看她,而且好像已经盯了她很久了。宋嘉宁心里一慌,顿时不敢再瞧,低头,佯装认真地往荷包里装银子。
赵恒却看清了胖丫头发自肺腑的担心,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她那么紧张他的输赢,并不是为了几两银,而是单纯地在意他。
只是,为什么?
采薇与秋月一样,都是她带进府的大丫鬟,也是她的心腹。春碧、杏雨是郭伯言身边的老人,昨日她进门就在这边帮忙了,现在……按理说她用不着这两个丫鬟,候在这儿,或许是郭伯言的意思,他走哪儿她们跟到哪儿服侍?
林氏不懂,她只是个商家女,国公府内都有哪些异于小门小户的规矩,她需要时间摸清楚。
按下这点小疑虑,林氏刻意放轻脚步,进了内室,透过刺绣屏风一看,男人果然躺下了,面朝这边,闭着眼睛。林氏心中稍安,既然郭伯言已经睡了,她便屏气凝神坐到书桌旁,随手拿出一本书。
纤细如花的女人,穿着大红褙子端坐于桌前,隔着薄纱刺绣屏风,郭伯言看不清林氏的脸,只能看见她朦胧的身影,偶尔翻动书页。那么安静温柔,姣好地像一朵静静开在枝头的花,谁去打扰,便是天大的亵渎。
莫名地,郭伯言焦躁的**慢慢平复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低声道:“还不歇下?”
林氏心一颤,余光扫眼屏风,她立即合上书,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脱了外衣搭在衣架上,垂眸敛目来到床边。郭伯言往里挪,给她让出地方,林氏轻声道谢,神色恬静地躺好,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腹部,犹豫片刻,还是对着帐顶解释道:“方才怕惊动国公爷,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