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师的追思会依然在紧张筹备当中。茹嫣从达摩那儿接过了一些活,自己在家干着,收发邮件,校改稿子,有些手写的文稿还须录入,然后拷盘拿到外面去打印。一边干着,一边读着,就觉得卫老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那些写稿的,不论是卫老师的同龄人,还是年轻后生,也是一些了不起的人,他们的思想,常常像暗夜的电光,让人震慑又让人炫目。他们想着那么多自己不曾想过的问题,他们用那样生动犀利又那样美丽的语言,叙说着自己曾认为是那样坚硬生涩的话题。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是有两种诗的,一种是情绪的,一种是精神的,前者像海涛像流云,后者就是电光与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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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开会的一周之前,达摩说要印一张纪念卡,需要卫老师的一张照片,让茹嫣去赵姨那儿找一张。
赵姨拿出几本相册让茹嫣挑。茹嫣一下就看中了那次卫老师八十大寿照的一张,是抓拍的,卫老师和赵姨两口子不知为什么正在笑,那笑意特别的淳厚,特别的沉静,又有一丝年轻的调皮与羞涩。从窗外s进来的侧逆光,在他们的脸上投s出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白发像太阳一样耀眼,衣衫像火一样燃着。茹嫣说,就这张!太好了!
赵姨说,还是找一张老卫单人的吧。
茹嫣说,您看,还有比这好的吗?
赵姨说,那就把我去掉,我知道我在旁边就行了。
茹嫣收好照片,就问赵姨,您和卫老师结婚的时候,多大岁数了?
赵姨说,快六十了吧。
茹嫣问,那卫老师呢?
赵姨说,他大我一轮。
茹嫣暗想,真是巧,又是一个大一轮的,便想,年轻时,读《简?爱》,觉得一个那么老的姑娘,再爱上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男人,总觉得不可思议似的。其实简?爱当时也就三十多吧?
茹嫣笑笑说,挺佩服您的勇气的。
赵姨说,爱是没有年龄的,我以前也不懂这一点。
茹嫣问,在那以前,您一直独身?
赵姨说,是。
茹嫣问,就没有恋爱过?
赵姨故作嗔怪地说,来清查我的情感史?
茹嫣脸就红了,忙说,我是在想,一个这么丰富的女性,如何独自一人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而且又是那样险恶的岁月……
赵姨说,一个人是否幸福,不在于她得到了多少东西,而是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件东西。
茹嫣问,您得到了?
赵姨说,是。
茹嫣问,您没有因为得到得太晚而惋惜过?
赵姨说,那怎么会?我倒是为自己在临近晚境的时候,能够得到而庆幸呢,一直心怀感激。一个人的幸福,不在得到的时间有多长,而在终于得到,从此不再失去。
似乎被茹嫣触动了什么,赵姨像一个少女一样回忆了那一次与卫老师邂逅的会议。她说,她遇见卫老师几乎是一种天意,一种命运的执著安排。本来,有无数因素在遏止他们的相逢,但是这一次,折腾了她大半辈子,也折腾了卫老师大半辈子的命运,终于坚决地垂青了他们。先是她的会议通知被系里秘书弄丢了,临到开会前几天,接到电话,她的课调不开,剩下一天的时候,没买到火车票,上车前夜,又发起烧来……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还是到会了。由于迟到两天,她被安排到男宾的那一层楼,与卫老师对门,和卫老师同一房间的那位先生,又是她的熟人,那位熟人因事提前离会,第二天一早就走,就是在那个晚上,茫茫人海之中,悠悠万世之隙,她和卫老师相逢了。一周的会议结束,她对卫老师说,我回去准备一下,来和你一起生活。卫老师笑着说,我就等你这句话。你不说我也要说了。
至此之前,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小于一公尺。
茹嫣听了当然是非常感动,说,您应该把这些写下来,与此相比,如今那些男欢女爱的东西,是太过轻薄了。
赵姨说,有些东西,只能是两个人拥有的。等我也死了,你怎么写,我就不管了。
赵姨说完,别有意味地盯着茹嫣,兀然问了,你在恋爱?
茹嫣一下就慌乱了,支支吾吾说,您怎么看得出来?
赵姨笑笑说,在干什么就吆喝什么呗,就像生病的就爱说病。
茹嫣不知怎么,就把她和梁晋生的事原原本本倾倒了出来。
赵姨一边听,一边c几句问话,待茹嫣说完,赵姨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事怕已经打住了。
茹嫣一听,心里就酸痛起来,她最害怕这句话,也最希望听到这句话,她知道,只有说出来,自己才敢正视这件事。不语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茹嫣嗫嚅问道,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赵姨说,有一处,你自己怕没有注意到,很重要的一处。
茹嫣问是什么。
赵姨说,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