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同时微微前倾,显得很谦虚。
虽然对方刚表演了一招杯子剥蛋壳,但在他眼里,王薄始终是个小辈。充其量是个挺有本事的小辈。
而黎叔最大的特点,就是自诩为明主,眼中有得失,心中藏天地,颇具枭雄相貌。所以,他用一种既欣赏又矜持的眼神看过去,笑道:“敢问兄弟是哪路神仙?”
“神仙不敢当。”
褚青偏头,望了眼窗外,又迎上他的目光。接了句:“无名无姓的一只过路鬼。”
“咔!”
冯晓刚喊了声,唤道:“兵兵!”
“诶!”
李兵兵连忙跑过去,挨到葛尤身边当花瓶。
这中间,其实有段手指剥鸡蛋的戏,但冯导为了表演的连续性,先把此段跳过。直接拍后边的对话。
几秒钟后。继续开拍。
“!”
此番开始,俩人的神态都有了明显的差别。
葛尤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这回却变成了攻击性,眼中也含着一丝得意,道:“想交你这个朋友,可否赏光到我的包厢一叙?”
褚青将胳膊一收,终于端正坐姿,因为心中有了敬。
不是敬他的人,是敬他的手;不是敬他的身份,是敬他的道行。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怕的意思。
“您在阳关道,我在奈何桥,不同路,不同命,还是各走各的。”
褚青顿了顿,往后靠过去,又道:“羊在圈里,我盯着,喊您一声黎叔,卖我个面子。”
“唉!”
葛尤叹了口气,失望道:“兄弟放心,黎叔不是吃火轮的,登车前已经有了交待,这趟车不打猎。”
“呵……”
他轻声嗤笑,瞥向隔壁正胡吃海塞的尤永和廖帆,道:“敢问一句,那二位是您的弟兄?”
“嗯,是跟着在下吃饭的。”
葛尤也瞧了眼,面容稍稍一敛。
“吃您的饭,可没听您的话,您前脚探完营,他们后脚就来圈羊了。”他语带嘲讽。
“快快!”
这段是双机拍,张离连比划带嘎巴嘴的,招呼另一个摄影师把镜头推到大特写,死死钉在他们的脸上。
“哦?有这事?”
葛尤又瞧了一眼,稍稍一停,再抹回来时,已经添了丝诡异的阴冷,忽然细着嗓子道:“瞧这意思,我兄弟没圈着羊,倒把自己折里了?”
“咝!”
只这一句,便让褚青汗毛颤栗,就像被条打着盘儿的银环蛇盯上,全身都渗进来一股湿湿滑滑的黏液。
葛尤的台词功力可谓天下无双,当年,袁四爷那句“这双翎子,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当真是难得。”
二十三个字,字字都带着血腥味儿。
而此刻,李兵兵离他最近,即便不用开口,也觉着脊梁骨挂了一嗖凉气。她不禁看向对面,特想知道那位怎么接招。
“……”
褚青阖了下眼,实际心中一凛,差点被人家带偏了。
节奏,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能感受到。如果说姜闻的风格是浓烈激昂,那葛大爷便是悄无声息,往往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已是其门下走狗。
“您过奖!”
他摆脱了对方的节奏,开始自己铺轨,笑道:“手下人学艺不精,折您不折我。还是那句话,狼多肉少,我吃肉。”
褚青支着胳膊,手指交叉,挡住了半边脸。
往上,露出了一双微眯的眼睛;往下,是修长的脖颈,连着矫如狂兽的躯干。从头到脚都崩裂着一种原始的凶性,好似冰雪孤崖上的狼嚎,一字字道:
“要是有人拦着,我必以命相搏,就算咬不死,也要喝上一口血,就算没有血,也要撕下一块肉。”
“咝!”
这回葛尤抽了口凉气,从艺近二十年,头回碰上这种主儿。啪啪的气场对撞,就像烧了截竹炮仗,一下塞到你心窝子里,噼里啪啦的直接炸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