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蕊划开的地方,露出枯瘦鳞剥的枯树干,上面模模糊糊的显出一行扭曲的文字,若不是进来时看了花神殿前的石碑,金蕊绝对猜不到这行字就是传闻中的“少钦如愿”。
他来不及细看,飞身到土坑之上,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下面的人形同死尸,不哭不闹,一点动静也没有。“死了?”金蕊心道,“死了好,死了省事。”他本不想费力去救一个亡命之徒,偏偏心里冒出另一个声音:假若他没死……
脑中胡乱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金蕊纵身跳进坑里,卫潜的脸已经全然被沙土盖住,他皱着眉揩了几下,露出那人的眉眼,一探鼻息——竟还活着。
金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燃起一股焦躁的火,同时又涌起一丝其他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终于是一把捞起这人,将短刀往壁上一刺,踏了一脚往上一跃,便从阴森怪诞的坟坑里脱离出来。
到底是命硬,一片混沌中,卫潜的胸口忽地抽痛,就像有人一把拔出了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醒过来。看到金蕊的那一刻,几乎要泪流满面,吐了一口沙土,声音顿时沙哑又难听,饶是如此,卫潜依旧感激涕零地向他表示了感恩,惹得金蕊一度后悔救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
错觉一般,这地方平白响起了一个哀戚的女声,呓语似地喃喃念着:“少钦,还我的少钦……”
卫潜却问道:“阁下可是如愿姑娘?”
那声音带着风沙扑面而来:“你是谁?”
没有否认,想必就是了。卫潜接着道:“姑娘与少钦之事流芳春城,在下有几个疑问,不知姑娘可否解答?”
如愿兀自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什么?”
“少钦因何而死?”卫潜问。其实他心里已有了猜测,只待如愿替他确认。
“是我爹娘毒死的。”如愿笑了一声,“什么生死盏?那是必死盏!他们好歹毒的心肠,少钦死后,还让他曝尸在荒郊野岭,野兽来吃他,使他身上血肉残缺,他们隔了一日才草草将他埋了。”
果然,这生死盏之中另有玄机。卫潜早就料到,如愿的爹娘不会轻易妥协。他又问:“少钦死后,如愿姑娘发现他的尸骨,随后便不见踪迹,这是如何一回事?”
“少钦既死,我怎能独活?但是我要先为他报仇。”如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偏偏,凶手是我爹娘!养育之恩,我根本做不到弑父弑母……知子莫若父,他们掐准了我的心思,得寸进尺,逼我嫁给他人。我答应了,给了一个条件,我说,要那个人也饮一回生死盏。”
生死常常是人定的,如愿的爹娘应允了,他们认准的女婿,生死盏岂能奈何得了?结果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如愿会狠下心来,在新婚之夜,杀死了新郎,不顾一切地冲向枯树所在,一头撞死在树上,死时紧紧抱着树干,被家里人找到时,拉也拉不开。如愿的魂魄守着这棵枯树下面掩埋的意中人尸骨,长成一条长藤,不论生死亦不分日夜地与他纠缠。
这事听着叫人唏嘘。然而却还有疑点,卫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花神殿也建了好些年了,为何早先没见如愿出来作乱,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滥伤无辜?”卫潜问。
“无辜?这些人中间,藏着十恶不赦的凶手!那个人将少钦最后残留的枯骨碾成了齑粉!宁可错杀一千,我也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如愿的语气冰冷且充满恨意,讲到后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卫潜道。
“胡说!我不知道!”如愿立刻反驳。
金蕊哈哈笑了两声。
“哦,那你一定知道自己胜不过他。”卫潜无奈地看了眼金蕊,又道,“说什么将凶手碎尸万段,你不过是在泄愤,将怒火撒在无辜又弱小的人身上,说到底,你是恨自己无用报不了仇。”
如愿沉默了,她确实胜不过那个人,否则,何至于叫那人踩碎了少钦尸骨还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甚至……甚至让她混混沌沌地过了好几日才察觉到。
卫潜不留情面的话显得非常刻薄,没有丝毫怜惜地剖开了她最后的伪装。金蕊似乎觉得有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那一具枯骨早就不是少钦,你该走了。”卫潜缓缓道。
许久,没有回应。唯有一地狼藉的藤蔓,翠色褪去,干枯成碎末,随风而逝。而那一声声肝肠寸断的“少钦”,犹似徘徊在耳畔。
……
卫潜与金蕊离开花神殿,行路途中见到一群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话。路过之时,卫潜听到“缈缈”这个名字,一愣,便凑过去,却听见其中一人说:“那家的老爷四处寻人也没寻到,听在场的人说,那老爷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的一口枯井边上,发现了一只绣花鞋,大红色,上面绣了一只红鲤……怪瘆人的。人家都说缈缈跳井死了。”
“红鲤?等等,我记得他夫人不就叫红鲤吗?”
“他哪有什么夫人?你是说早年跟人跑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