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那天明明天色昏暗,视线不清,柳长阳却能在周慕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的刹那一眼认出那个人,甚至看到那人不复平静的脸色,以及本如碧波秋水的眼里暗窜的火光。
“少爷”
周慕向着柳长阳走去,轻轻唤了声,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墙角的他。没执灯笼的手往前伸了伸,却想到了什么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了。
明明寒风扑面柳长阳却仍觉得面上涌上些许热意。暗道,这人果然还在生自己的气呐。
柳长阳心里难受,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待确定了那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后便撇开脸去,故意使小性子不去看他,即使明知道这种行为幼稚至极,却在周慕面前下意识地就做出这种举动来。
周慕在柳长阳的面前单膝蹲下,利索地解下自己的披风取代了柳长阳身上那张脏兮兮的破蓑衣,沉着声道“少爷,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呢,你跟我回去,我定不再与你争什么。”
你根本就从没争什么啊!
柳长阳哽了一下,简直愧得无言以对,脸上升腾起燥热感,被冻得发白的脸上竟恢复几分生气来,水眸里也终于点染了些光彩,顿了片刻才抬起眼似娇还嗔地瞪了周慕一眼,默默地跟在周慕身后回去了。
柳长阳回家后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羹汤良药不断,足养了大半个月。如此一来,府上众人倒是给这突如其来大病吓得不轻,正好免去了先前闹翻了的尴尬。对于当日之事,毕竟丑闻一桩,自是揭过,不再提及。
柳长阳大病期间,除了柳明峰和柳碧烟日日来探,还有几个走得近的世家公子哥儿也陆陆续续前来相询。却唯独那天将自己送回房的周慕,自那日后再没见踪影。
柳长阳心下怅怅然,心道定是周慕还为那天自己的口无遮拦有所介怀,只盼早日康复了下榻前去磨上一磨,他兴许就原谅自己了。
待到柳长阳病愈,已然又值初春。私塾也早早地开了课。柳长阳这才知道早在半月前,周慕便以清净为由独自搬离柳府,孤身一人迁到柳家发家前的祖宅去住。
得知此事的柳少爷就跟挨了当头一记闷棍似的,心下懵懵然,惶惶不知所错。隐隐知道清净是假恐怕躲避才是真。难怪每次问及周慕,柳碧烟和柳明峰都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毕竟当日那句“讨厌”言犹在耳,柳长阳从小到大皮是皮了些,却除了周慕外对谁都和和气气,没和谁撕破脸过。此番,怕是大家,包括周慕本人,当真都误以为他对周慕有诸多不满吧。
柳家祖宅位于城郊,往返须步行一个时辰,并不算远。但是柳长阳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勇气去看上一看,病榻上打好了的腹稿因为周慕的离开全部作废,只怕见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徒增尴尬难堪。
柳长阳既已病愈,自是要回私塾复学。
学堂内,周慕依然是每天最早到达的那个。一手抚纸,一手执笔,神情专注,宛若冰雕。
“咳,那个,你干嘛搬出去?”
挨到下了课,柳长阳在周慕身后转半天才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地坐到周慕身旁,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自然地打了个转。
问言,周慕停了手中的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抬头说“回少爷的话,那边清净。”
“但是,呃,那边又破又旧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你弄倒了。怎么说也是祖宅,倒了可不好。”
柳长阳心里是想让周慕搬回去,但大少爷从来没拉下脸过,话怎么说都说不好。
周慕垂下眼,道“少爷只管放心,住进去之前我已经把里里外外都修葺过了。”
柳长阳看着周慕垂下的长睫,心里像被奶猫爪子给挠了一下,麻麻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
“我……本少爷可不曾赶你走……”
“是。是我自己想搬出来的,不会叫少爷为难。”
周慕仍是用无悲无喜的淡淡口气说道。
柳长阳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悻悻离开。
向来顺风顺水的柳长阳以为这便是最糟心的事儿了,没想到更令人糟心的事儿却接踵而来。
都道柳家大小姐乃封城第一美人,说是如花似玉并不为过,今年正值二八年华,上门求亲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可惜柳老爷爱女如命,舍不得自家闺女那么早嫁出去,婉拒了不知多少名门世家。岂知时日一久,便又生出些闲话来,道这柳老爷是打算将那周慕入赘到自己家,方才好生培养,只待有朝一日周慕金榜题名,柳家也好借此鸡犬升天。
“简直胡言乱语!背后道我的是非也便罢了,我的孩子们有什么过错要受人非议。若我知道是谁在嚼舌根绝不会善罢甘休!”
得知此事的柳明峰当晚气得饭都吃不下,干坐着吹胡子瞪眼。
“爹爹莫要动肝火,喝杯茶消气吧。”
从某个方面来说,柳碧烟跟周慕倒是惊人地相似。比如说,从来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这关乎到女孩子的名节啊,你往后还要寻个好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女儿家的名节确实并非儿戏,也无怪柳老爷大发雷霆。
“爹爹时有烧香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