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抬起一只手,她的手指又细又白,每个指头上都戴着印章模样的戒指,还做了立体的美甲。陆攸起初以为停在她指尖上的是一只蝴蝶,凑近了才看清是一本翻开的书——她的手一直伸到陆攸面前,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那指尖的触感冰冰凉的,陆攸原本心情轻松、唇边还带着一点笑弧,就在这一触之下,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的心却猛地沉了一下。
灰眼睛凝视着他。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出是戴了美瞳的灰色虹膜。“你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那如果不看说话者本人、会觉得难辨性别的低沉声音说,“不久前你逃过了‘死亡’。但‘死亡’还是从你身上经过了。在它留下的气息消散之前,你都将处于开放享用的状态。你不需要符合条件,任何魔物就能自由地狩猎你,连同不存在自我意志的‘意外’……”
“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饥饿的东西。你逃不了太久的。”
灰灰说完这句话,把手收了回去。额上的凉意早就消失了,陆攸却好一会都没回过神。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本来快要忘记的事情:在他刚进大学还住在宿舍的那段时间,一次玩闹间舍友抓住他的手,毫无预兆地说了“我喜欢你”。第一遍时大家都在笑,等重复过了第二遍,突然间没人再说话了。仿佛重力骤然加强、空气凝滞降落,那时候的感觉,与此刻何其相似……
受不了宿舍中一直缓解不了的古怪气氛,也可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那件事过后,学期没结束他就找理由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住。而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依旧分不清玩笑、演戏和真心话。
“喜欢”就算了,连“怪物”都还要怀疑吗?陆攸想笑自己,对上身边女孩那双意味深长的灰色眼睛,却连自嘲也有点笑不出来。他不自觉地开始向前回忆,将全部有惊无险重新标为可疑……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认真考虑起来了,赶紧把思绪拖回正轨。
应该……只是编造出来的世界观吧?
就在这个想法闪过的同时,他突然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从他背后扫过,他猛地转过头去——隔着一面玻璃,外面是人群往来,地面映着阳光下随微风摇动的树影。
这场景看起来毫无异常。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原笑笑在听到灰灰说“你逃不了”的时候就拧起了眉毛,此刻身子也坐直了。“没事吧?”她的目光在外面、陆攸身上和灰灰之间来回移动,流露出了真切的担忧神情。“你不要这样吓人啦!”她语气不太好地冲灰灰说,“开始演戏前总得说一声,不能在别人身上实验效果啊。”
她也把灰灰说的那些当做了她自创的剧本设定。想不到看着游离在集体外、平时也不参与讨论剧本之类的社团活动的人,其实才是对此最为热衷的……她就是担心入戏太深、会与现实混淆——在她看来,灰灰已经有点病入膏肓的迹象了。
完全符合她担忧的,灰灰轻哼了一声。“我才没有在演戏呢。”她那张五官精致的小脸上头一次露出明显的表情,是个表示“爱信不信”的嘲讽笑容,“好心才来提醒的……”
她话一转,又说:“不过也是,与其提心吊胆还逃不过,不如无知地死掉。你们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吧。”她对原笑笑的瞪视无动于衷,拿起自己的小手包站了起来。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陆攸终于收回了望向外面的视线,他看着灰灰转身准备走了,按在桌边的手紧了紧。
“多谢了。”他突然说,“……你的提醒。”
灰灰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没有相信我,还道谢做什么?”她语气变得冷淡了,连句式也和之前拒绝回答原笑笑时一样。陆攸却像已经摆脱掉之前的纠结,虽然背对着看不到,还是对她笑了。
“要是在你写的剧本里,”他问,“肯听建议的角色,会可以多活一会么?”
灰灰站了一会。“或许吧。”她嘟囔道,然后终于重新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到店外去了。
陆攸目送她离开,回过头就对上了原笑笑惊悚的目光。“……你不会真信了吧?”她颤巍巍地问道,等陆攸点头恐怕要陷入歇斯底里。陆攸还是笑着,却带上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我刚才在想,我在她的剧本里大概是个‘遇到怪事不肯承认直到自己作死’的角色……”他低声说,“后来一代入到现实里,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吓人啊。”他停顿了一会,接着感叹道:“会演戏的人……唔,说得我都有点想和戏剧社的人一起玩玩了。”
原笑笑盯了他一会,“你现在的演技就不错了,我竟看不出你是真信还是假信。”她皱着眉说,“你说吓人……你之前碰到什么怪事了啊?还说‘逃离死亡’,是在演《死神来了》么?”
陆攸犹豫了一会,想着要怎么表述这近乎直觉的事情,才会显得不那么像胡乱怀疑。“我过来路上遇到的那个人……”他说了这么半句,然后又改变了注意,“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原笑笑等着他说呢,这怎么肯放过?正准备加紧逼问几句,外面一声轰然巨响,连带着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她差点把还剩一些没喝完的奶茶杯子推倒,店里聊天的人全都没声了,有的匆忙站了起来,外面路上的行人也停下脚步,都望一个方向看去。
陆攸在来时路上遇到水管爆开时的场景似乎又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