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不久到来,他提前一天向萧家告了假,当天乔装出行,照着萧绰画给他的地图来到大悲寺。
主持了凡方丈接待了他,可等了一整日终不见云飞尘的踪影。
“云先生年前来信,说五月会来临潢府,现已过去月余仍无音讯,贫僧甚是担心,又不知去哪里探访,烦请商施主一道想想办法才好。”
商荣也疑心云飞尘出事了,商怡敏说见面时他正遭不灭宗滋扰,赤云法师为抢夺秘籍曾算计过不动明王陶三春和军荼利明王宇文渊,想来也不会放过云飞尘,难不成已被歹人们得手了?
黄昏,他辞别方丈返回萧家,太阳已沉入地平线,软风轻抚,月上东郊,临潢府不比中原都市繁盛,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已稀,空气里漂浮着干燥的灰尘,闻起来带点辛辣,仿佛往热汤里洒入胡椒粉,商荣心情更烦躁了。
走到距离公主府数十丈的街口,他看到一人背对街道立在墙边的大树下,仔细辨认是耶律贤。
商荣在萧家住了一个半月,起码与这书呆子见了二十面,彼此已算熟识,路遇后理当上前打招呼。
他步履无声,走到近处耶律贤仍未察觉,倒教商荣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燕燕表妹,你为什么总是取笑我,我真有那么无趣讨厌吗?我一直不敢对你说,其实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你是我见过最清新可爱的女子,像草原上的羚羊,又像春天里的百灵鸟,我一想到你就高兴,一看到你心就飞到了天上。前些时候你偷偷跑去前线找姑父,我听到消息差点当场吓晕过去,此后无时无刻不在为你祈祷。我对菩萨说只要能让你平安回来,我情愿折寿五十年,假如你注定有此一劫,我宁肯替你去死。燕燕,你总笑我呆傻,哪里晓得我这份呆这份傻都是因你而起?你为什么不愿多看我一眼,不多和我说一句话呢?燕燕,我的亲亲表妹,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的心啊……”
耶律贤越说越动情,竟神魂颠倒地抱住树干,把那粗糙树皮幻想成温香软玉,脸帖在上面陶醉摩擦。
商荣忍不住噗嗤做笑,继而向那惊慌转身的人道歉。
“对不起,世子,在下适才恰好路过,见尊驾在此想上前打招呼,并非有意冒犯。”
心事暴露,耶律贤羞惭难当,急着向商荣作揖恳求:“商先生,我刚才头脑昏聩说了许多混账话,还望先生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萧家人。”
商荣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子倾心思恋佳人,肺腑表白怎能说成混账话?以在下看来,阁下这番心思早为公主驸马察觉,何不当面向他二位提亲,请其成就好事?”
耶律贤木愣片刻,心像黄连炖蛇胆,面如菠菜调青汁,忧苦不尽道:“先生哪里知道我的烦恼啊,我身无一官半职,吃穿用度全靠皇上赏赐,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白丁,怎配得上表妹金枝玉叶。姑妈和姑父就是知道我的心思,也不会招我为婿。”
他这确是大实话,商荣也是实在人,不做无用的安慰,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问他是否准备回宫。
耶律贤点头:“我刚在姑妈家吃过晚饭出来,他们说先生今日告假外出,不知去了何处?”
商荣说:“我去大悲寺访友,可那位朋友失约了,我担心他遭遇不测,又不知如何寻找,现在只能干着急。”
耶律贤忙问他朋友多大年纪,听说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不觉松了口气。
商荣猜到缘故,问:“世子是不是以为他和我同岁,担心他被‘大食妖’掳走了?”
耶律贤吃惊:“先生也听说大食妖的事了?”
商荣点头:“日前公主府里一户奴仆丢了儿子,怀疑是‘大食妖’抓去的,我就顺便打听了一下。”
耶律贤急忙握住他的右手抖动:“我差点忘记提醒先生,你平日外出务必小心,尤其是晚间最好别单独出门,那‘大食妖’专门劫持似你一般年纪的青少年,遇上了必死无疑。”
商荣忙说:“世子与我年纪相仿,单身夜行岂不危险?让在下送你回宫吧。”
耶律贤称谢后安慰:“先生不必担忧,那‘大食妖’不伤王公贵族,我以前也害怕,后来亲身遇上过一次……”
他欲言又止,被商荣反手抓住:“世子遇到过‘大食妖’?可否细说详情?”
耶律贤面有难色,犹豫一阵说:“这事我只对皇上说过,他警告我别对外人提起,先生肯保守秘密,我才敢告诉你。”
商荣承诺:“在下口风甚严,绝不再传六耳,请世子放心。”
耶律贤信得过他,便一五一十讲述当日经历,那是前年春天的傍晚,他随耶律?游猎回京,在近郊独自走迷了路,正在林间徘徊,树丛里飞出一个穿黑斗篷头戴青铜兽面的怪人,抓住他的后领将其拽下马背。他惊叫挣扎,口鼻被一块帕子捂住,一股异香钻入鼻孔,人瞬间失去意识。
醒来后躺在城墙根下,身上毫发未伤。他胆战心惊回到皇宫,耶律?正派人四处寻他,看他平安归来十分高兴,但听了他的经历又大发雷霆,直骂他胡说八道,扬言再敢散布谣言就砍他的脑袋。
他惧而缄口,沐浴更衣时近侍发现他脖子上有一条用朱砂画下的红线,他一回想,认定是那怪人干的,以为是诅咒,清洗干净后仍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幸而再无异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