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氏来镇中半月,除蒙馆外,相识旧人皆不知晓。刘万沉如何能寻到地方?”钟燮不退半分,道:“况且他彼时烂醉如泥,又是怎么翻入院中?跟随仆从皆不在侧,谁帮他寻路翻墙?”
“你又怎知道他与时寡妇绝无联系?如辰,你全凭那妇人的一面之词妄想清正,这又如何能说服人?”
“此案尚存疑点,下官——”
“钟燮。”孔向雯忽抬声音,“督粮道下巡田地,你已经在长河镇耽搁太久了。”
钟燮袖中拳一紧,生生被卡住的不仅是话,还有那么一点他原本滚烫的心。
“钟老对你给予厚望。”孔向雯又缓和下去,“中枢贺家自贺安常归隐后再无中流砥柱,如今正是清流空缺之时,你来青平不出两年,必能升至我如今的位置。我明白你想要公正廉明的心,然而此事难道不正是在严惩凶手吗?你……”
“下官告辞。”
钟燮转身入雨,就这么走了。孔向雯驻步在原地,见他出了门,淡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既然是高门嫡子,又何必显这一身痴想?”他一甩袖,也去了。
钟燮出了衙门就往住处去,人都要到了门口,又淋着雨转头去了酒铺子。
铺子仅支了油棚挡雨,只有他一位客人。伙计给他上了酒,他开塞自饮,入口便知掺了大半的水。他也不恼,就这么一杯一杯,喝得人仿佛醉了。
待壶中空空,他忽地将杯一掷,大声道:“上酒!”又大笑道:“正是酒中客卿销万愁!”
伙计又连上了几壶,他尽数喝了,伏在案上数着酒壶,“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声狂?②恨不能生于布衣家!白鸥啊白鸥,你当日离京,是不是也在鹿懿山下这般心情?”
他渐渐埋起脸,笑声渐止。
“我不认这个命。”他低声呢喃:“我必要从这里,做一番名堂。”
雨嗒嗒地下,石板被砸得凹凸不平。
钟燮趴着不动,像是睡着了。
光脚的人停在棚外边,突地向他走过来。一只脏兮兮的手推在他肩头,他不理,就持之以恒的继续。
钟燮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椅背,无奈道:“今日我无钱给你,也无兴致抓你,你快走。”
竟然是那日吐了他一袍的小贼。
这小子今日被雨冲了,脸上倒干净了许多。眼睛依然黑亮,神色依然冷酷。他既不走,也不说话。
钟燮只得伸手摘了钱袋,抛给他,道:“都是我这月的俸禄。”又皱眉道:“好歹是个督粮道,东奔西走的,朝廷在俸禄上委实抠门。”
谁知这小贼反手又将钱袋给他扔回去,盯着他。
钟燮侧目,“不够么。”他又掏了袖,摸出几个铜板按在钱袋上。
这小贼却倏地出声。
“你是当官的吗。”
钟燮直起身,道:“你要报官?”他今日喝了掺了水的劣酒,反而显出与平日的不同。他又笑了笑,道:“自首吗?”
“有人杀人。”
钟燮笑一顿,他抬眼,沉声道:“什么?”
小贼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我知道报官有奖,你给钱,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梧叶儿·别情》——关汉卿
②:选自《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稼轩
副cp终于来了。
第15章 起澜
小贼走得快,钟燮紧跟在后。出了镇一路往西,是片荒草萋野。这枯草都到了钟燮半腰,小贼一到此地更是如鱼得水,险些将钟燮甩掉。靴子陷进泥泞里,钟燮狼狈的跟,约摸一里路,两人终于穿过了枯草丛。
这小贼停了步,抬头用下巴点了点前方。
钟燮看不清,侧滑下凹的坑里黑漆漆,有些枯草断枝交错横当,他走近了几步,忽然捉住了小贼的手臂。
“同去。”
雨啪嗒啪嗒的打,这小贼猛力挣开他的手,极其厌恶地搓了把自己的手臂,反手拽了他腰带,将人拉拽向坑。
钟燮蹲身扒开枯草,在雨中似乎闻见了焚烧过的味道。他伏身,探手进去,摸到了硬邦邦的身体,也不知道拽了哪里,将尸体提拖出半身。
他才看清,胃里陡然抽搐纠拧,人想也不想就松了手,避头呕声。
这尸体似乎被划花了脸,又被焚烧过。若非这场大雨,恐怕只剩黑黢黢的躯干。然而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正拽了尸体的胸口,将人拖出来恰好露出惨不忍睹的头。
“昨夜。”小贼蹲在尸体旁,将尸体焚烧一半衣服扒下来,露出里面混杂暗红发紫的尸斑。“有人把他扔在这里,今日下午又来焚烧。”他面对尸体犹如面对寻常,眼里没有任何惧怕。甚至在钟燮呕吐期间,还用力将尸体推翻了个身。
雨冲在脸上,钟燮别头缓了息,才转回来。他将尸体扫了一遍,在扒下来的衣衫上摩挲,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背部并没有伤痕,他翻看着尸体肩头,强忍住面对这张脸的忌惮,在尸体肩头发现了窟窿捅扎的痕迹。钟燮又将人前襟扒开,见尸体胸口也被扎了数下。
小贼指在那胸口,道:“这是拖过来之后扎的。”他微顿,“忘记扎了多少刀。”
钟燮抬头看他,沉声:“你昨夜在这里做什么?”
小贼不吭声,钟燮拽紧他,拖到眼前,道:“如果你说不清楚,这案子就要从你开始审!”
小贼被雨淋得眼睛更亮,他盯着钟燮,道:“跟来杀人!”见钟燮震惊,他挣脱身,低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