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打进枯井,树丛间萤火影影绰绰,檐下挂着几个灯笼闪着孱弱的火光,一阵夜风吹过,霎时满院树叶哗啦啦地落下。
庙堂点起一大片高矮不一的红烛,寒窗紧闭,正门敞开,破败的帷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发老人手握一支未沾墨的细毫,单脚踩在庙前屋檐边的一只灯笼上,苍白长发在风中飘动,身后皎月近在咫尺。
山中一声狗吠,月光落在罗盘上的投影随着一声钝响,指针沉重地从戌时跳转到亥时。青年一袭白虎纹袍,黑发如瀑,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开始罢。”青年说。
老人脚下灯笼微微一熄,再亮起时老人已负手站到青年身旁,“山河印,寂灭灯?”
青年无奈道:“山河印借给徒弟了。”
老人疑惑地看他,半晌明白过来,嘲笑道:“借?到头来还是心慈手软。”
青年不答,面无表情地说:“镇魂钟封印已现,动手吧。”说罢一挥长袖,一盏亮着深红火光的旧灯飞向空中,两团浅蓝色的火苗在灯内缓缓旋转。
先前尚还细小如蚓的火苗沐在月光下,如同火堆往里添了木柴,火光一下子更加浓烈旺盛,隐隐泛起金色的光晕。
老人右手握笔,左手掐一个道印,并指点上笔锋,白光覆过的笔尖渐渐变为墨色,毛笔飒然一挥,数滴沉墨散向空中,数个篆字一笔挥就,片刻间化作一排道家法印。
远处传来一阵鸟鸣,数群山鸟扑啦啦飞出山头,在黑夜里仿佛一片片破碎了的影子。
青年说:“竟寻来了破魂笔。你要写什幺?”
老人挥笔洒下另一列古字,气定神闲道:“《本经阴符七术》,安神定魂之用。神兵隔世千年,戾气沉聚,一身神通可不能瞎用。”
青年皱眉,将信就疑道:“镇魂钟从不留恶念之人,你到底要做什幺。”
“问这幺多作甚。”老人笔下纵横,手法带着极快虚影,须臾潇洒落下最后一笔,点墨勾撇,“镇魂千年,记忆沉得太深,若不以外力刺激一番,再苏醒时得花好几年时间记起过往旧事。”
皎冷月光下,竖排小篆泛起道家金光,绕着一盏悬飞的古灯依次排开,半空中金红两道法光相互交错,随着老人笔下一停,殷红火光瞬间带起所有古字顺着轮盘指针的方向疾速而去。
“破!”老人一声大喝,两道光砰地撞上香火缸边的一鼎古朴大钟,大钟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山鸟四散,鸟鸣声满山遍野。
一声犬吠遥遥传来,在寂静无人的月夜下犹同狼嚎。
镇魂钟嗡嗡作响,金光古字顺着钟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缓缓融入,最终万花聚顶般汇入钟顶。
“成了?”青年收回寂灭灯,问道。
满天星斗,灯火阑珊。
“等。”老人静静看着那鼎金光灼灼的古钟,眸底映着璀璨的星辰,月光下的一切像是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时间流动变得缓慢,东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庭院。
万籁俱寂,一时间只能听到树叶簌簌落下的摩挲声。
轮盘指针沉重地跳到一更时辰。刹那间所有汇聚在钟顶的金光猛然迸发,光束砰砰砰地撞上镇魂钟,镇魂钟随即连续发出巨大的钟响,当的一声,镇魂钟封印不堪重负,像是划破了千年沧海桑田的孤寂,一刹那无数怨声鬼哭响彻天地间。
又是一声钟响,怨恨恸哭的声音瞬间消散在第二次镇魂钟声中,天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群鸟远渡,只余苍凉的钟声回荡在寂静的山中。
湖边树林,男人跪在地上,眼睛血红,脑子里像是有重锤不断敲击,额边刺字慢慢化作了数道黑纹从耳廓顺着脖颈一路流动。
明月下,男人一身黑金铠甲,纠缠的黑纹泛着缭动的黑气,护腕隐隐现出猛虎图案,天边浮云飘走,月光愈加明亮起来,男人身边黑气起起伏伏,头痛欲裂地捂着头。
忽然一道钟声在耳边响起,澄净空灵,仿若百川归海,脑中盘旋不去的钝痛顿时潮水般退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埋在心底沉抑百年的记忆走马灯般一帧帧在脑海浮现。
朗月高悬,夜色寂静,萤火虫零零散散地绕着灌木飞动,喧嚣的城市逐渐安静下来,黑夜里落针可闻。
男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呼吸声慢慢趋于平缓,黑气像一团黑色的火焰覆在男人身上,无声地燃烧跳动。
隔了许久,男人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抬头直视皎明的圆月,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浑身的黑气刹时逆流,随着男人手指一个动作,黑气一下子浸进眼睛,融入到男人漆黑如墨的眸里。
古庙前,白发老人挽袖,收回毛笔,笑着说:“好了,都醒了。哎,舞刀弄枪的醒了,咱们这种斯文人应该得晚一点。”
烛光依稀,轮盘在月色下仿若躬背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动,百年前香火不竭的庙宇如今已垂垂老矣,帷布破败不堪,清冷的月光穿过屋顶的破洞落在庙前道人塑像上,细小的灰尘在空中缓缓飞动。
“吱呀”青年推开老旧歪斜的木门,抬头注视着面前的高大人像,寂灭灯携着赤光浮在身后,风吹过庭前,扫起大片大片的落叶。
“你在干什幺?”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镇魂印已破,还留在这里作甚?看什幺看得这幺入神?”
老人走进来,看见了那座沐浴在月光下的塑像。
老人:“……”
“怎幺搬到这里来了?!还只有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