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中温和的保守派大臣们大多接受,顽固的那几个也架不住大多数的同意。新政尚未完全出京城,段镝之的校事们就已经奔赴各地。他们自有自己神秘的信息交流渠道,能做到比驿站还要快并且完全杜绝被任何人发现的可能。她安排手下去各地暗中监视新政推行的情况,百姓的态度,豪绅的态度,官员的态度。曾静昭尤其在意官员的态度,在她眼里并不考虑豪绅怎么想,在她眼里豪绅几乎是她的理想的天然对立面。段镝之本人留在京城坐镇指挥,她自己并不能轻易就离开,现在朝野俨然形成了“段镝之去找谁谁就要有麻烦”的印象。
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形成段镝之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要死人的恐怖印象。
春天正是农忙,段镝之每天听来的消息冗杂如同几千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大致整理起来,她向曾静昭汇报道,普通百姓大多觉得能分到田地就是好的,稍大一些会被充公少量财产的豪绅有点畏惧,大豪绅基本抗拒,正有人想方设法更改自己的田契想躲避审查;“至于官员,有支持的,有不支持的,大部分只是正常执行,效率也不高。有的人和豪绅勾结。倒有些主动执行的刚正不阿的官员。”
曾静昭果然问她要名单,她伸手掏出来递了上去。
“这些刚正不阿奉公执法,倒有不少年轻人,应该着力提拔起来。资格老些的,到不那么热心。不过这几个,”曾静昭用手指在名单上轻轻婆娑着,“似乎是在任上好几年不曾升迁的,改日要考察一下他们是不是刚直之辈,是的话也要用起来。”转而又笑盈盈的看着段镝之。段镝之如今也与她见外了—莫若说是亲密了起来—“你笑什么?”“我笑你这般贴心,年龄都给我写上来了。”她分明瞧见段镝之脸红了,不知为何,一国之君既然生了调戏的念头。她走过去轻轻摸了一下段镝之的红脸,道:“哦哟,这下居然更红了。”
九年之后回望当时,觉得那苍白皮肤下的点点红痕是那样动人。绝不会有任何男子对段镝之有非分之想,只有女子才会对她生出情爱的念头。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早就为她的魅力所吸引,心底生出自己亦不能察觉的爱意。而段镝之呢?她从来没对自己说过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了自己,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日久生情的,怎么记得是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哪一个时辰之后,再也不止是朋友关系。
段镝之红着脸害羞害大发了,竟然支支吾吾,曾静昭见她如此,越发觉得有趣。两人一个“我我我”一个“哦哦哦”的逗了一阵,段镝之才说清楚,她手里实际上有这些官员的全部信息,连家里要是养了牛养了几头她都知道,何况年龄、从政经历、家室背景。她说她手里俱全了表层信息,假如想要得到更深层次的信息,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曾静昭大喜,一来欢喜自己有了段镝之就犹如手握利器,二来欢喜段镝之如此贴心:“我改日拜父皇的时候,一定跟他说,他给我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就是你。”
关系至此,段镝之也说不出什么“臣自当肝脑涂地”“臣只是尽忠职守”之类的话来。她有满腔的情意她说不出来。她们是伙伴啊,是这条孤独道路上最重要的伙伴。段镝之甚至在放空的时分思考过,未来曾静昭退位之后,她是留下来继续保护新皇帝呢,还是追随曾静昭。她自己十万分的想要追随曾静昭,并没有别的念头。她绝不愿意和她变做“无关”。
她之前的生命太荒凉了,曾静昭是她唯一获得的火把与光芒。
一个月后继续调查的结果越发叫人苦恼。曾静昭感觉满朝文官十分顽固,施政总是阻力重重,时不时还被卡在不同势力之间的斗争之间。段镝之带回来的消息里尽是这些文官们结党相抗、私下诽谤朝廷和君上、某些地方官员更是与豪绅狼狈为奸的种种劣迹。曾静昭登基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她想那些营私的,总可以抓住小辫子,来日革职便是。可那些结党的,没有明显的错处,要怎么敲打才能让他们顺从自己的意思呢?她为此向段镝之倾诉,段镝之说,你大可原话奉还,就好像平日里背后说人的家伙被抓现行一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么一说,自然会有人胆寒的。再抓住一两个说得过头的,处罚就是。
曾静昭目光灼灼的看进她的眼睛,她笑着说,我立刻着手去办。
不日,她在朝堂上有些阴阳怪气的说某大臣昨日宴饮之时为何大大的贬斥了朕的新政一番?朝议之时,倒不见你有这么多乡野粗话来刻薄朕。又转而指另外一位大人说:“郑爱卿倒是如常议论了一番,最后引用孔丘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天下女子都是小人,那天下男子岂不是都是君子了{8}?”
满朝文武默不作声。一向严肃自律的丞相梁烈胡子似乎微微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