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怕这一辈子,他都要藏着那不可言说的心思,一直带到阴曹地府,永生永世不叫那烟尘不染的男人知道。
离城门越来越近了,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逼近,可现在才三更,距离城门打开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狂风暴雪下,孙蓬停住了脚步,眼角瞥向两边,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
他的一侧耳朵,在宝应四年孙家出事的时候受了伤,时至今日都没能恢复听觉。
饶是如此,站在这个路口,他仍旧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七郎?”
就在孙蓬几近绝望的时候,城门处轮值的卫兵却好像突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当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孙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卫兵急急忙忙从城墙上下来,孙蓬转身要跑,城门却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七郎,趁现在快走!”
孙蓬转身,惊愕地看到在几名卫兵的协力下,笨重的城门被吃力地打开。呼啸的风,穿过城门打开的缝隙,如猛兽般叫嚣着灌入。
身后,追赶的玄衣甲士,已经在风雪中现出了身形。
“大胆!谁敢打开城门,私放逃犯!不许放他出去!”
怒喝的声音穿过风雪,卫兵们一言不发,仍旧将城门打开着。
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正好可许一人通过。
那率先认出孙蓬的卫兵摘下头盔,和久不离身的长矛一起,放在了地上。
“七郎,走吧。俺爹的冤屈当年是孙大人帮忙洗刷的,这回俺帮你!”
“俺们也帮你!”
边上的几个卫兵异口同声。
“七郎你快走,你活着,孙家就还有人,要是你也死了,孙家就彻底灭族了!”
孙蓬犹豫。他其实并不认识眼前这几个皮肤黝黑的卫兵,他太清楚自己这一走,这些帮助他的卫兵会有怎样的下场。
“七郎快走吧!俺们这些命,可都是孙大人帮忙捡回来的,俺们拿命报恩,俺们不怕死!”
孙蓬虽还在迟疑,可眼见着后头显露身影的甲士越跑越近,卫兵们你拉我推的,终是还是讲他推出了城门。
城门很重,每日只开一次,黄昏则闭门,直至翌日再开。
当城门缓缓关上,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孙蓬回头,清楚地看到了那群逼近的甲士愤怒的脸。
他咬牙扭头,迎着风雪,向远处狂奔。
他知道,那些卫兵只怕活不过今夜。
甚至他还知道,杨威一定会抓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何胆敢私放逃犯。
昔日孙家子,父辈朝中任职,嫡亲的姐姐是东宫太子妃,而今孙家九族被灭,嫡姐惨死,他成了孙家余孽。更何况,他今夜男扮女装行刺太子,更是罪加一等……
大概,今夜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留不下活口了。
京城西郊,风雪能掩盖住地上的脚印,却不一定能冲散气味。有甲士放出猎狗,却是在风雪中迷失了目标。
犬吠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孙蓬就躲在山脚下的一间荒废的义庄里。不知停放了多久的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却也恰好遮住了他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他靠在一处布满蛛网的帐帘后,忍着刺骨的寒意,解开衣裳,露出了腰侧长长的刀伤。
孙蓬低头,借着月色看清伤口的模样,忍不住苦笑。
伤是刺杀时,不慎留下。要不是更夫那身衣裳上味道极重,想来就要被杨威闻出不对来。
也好在天冷,伤口的血竟然在这样激烈的逃亡中被冻得止住了,不然这一路就算脚印能遮得住,这血要是一直滴。只怕也瞒不住他的去向。
他往后靠了靠,鼻息间满满都是尸臭,但心底却始终带着一团惬意。
他身上的这件裙装,是阿姐的。是阿姐生前最喜欢的,可惜沾上了那个畜生的血腥味。
就在刚才,他重伤了谢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