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旻之紧张,薛倾揭下面甲,目光游移间,他瞧见白旻之怀中长琴,于是道:“窃闻白大人尤擅援琴,既然今日携来,可否为某奏一曲。”他其实不爱听琴,只是说好了一晚,总要找点事做,不至于尴尬相对。
场面陷入沉默,若白旻之执意不肯赏脸,他也无法狠心强迫。
半晌,白旻之终于道:“好。”
说罢,他便要就地开弹,薛倾忙道:“去丘上开阔些的地界罢。”
得到白旻之的点头认可,薛倾伸手,停顿片刻,终究只握住那纤瘦手腕,带着白旻之向丘上去。
被冰凉手甲激得一抖,白旻之随薛倾动着步伐,低头望了腕上的手一阵,没有挣脱。
罢了,他想,总归只有今晚。
行至丘顶,景致豁然开朗,没了遮挡视野的高大草木,放眼便可见无垠的夜空,一轮淡黄圆月安卧于深蓝苍穹,显得格外的大,仿佛是与月下人间坐而论道。
白旻之席地弹奏,暖橙萤火循着声音围绕过来,在他素白指尖缭绕,跳跃。
宫商流风回雪般淌出,薛倾本是站着的,可琴音太过祥和,让人听了只想放松、坐下。他便真地坐下了,一腿伸直,一腿屈膝地随意坐在白旻之身侧,看夜空下宛如拖墨数笔的远山,微凉的风拂过来,撩乱他鬓发。
许久不动琴,白旻之弹得心情大好,眼角余光瞄到薛倾卸去面甲的侧脸、干净的线条,他忽然觉得,身旁人也许真的没有恶意。
但是为什么呢。
一曲终了,白旻之侧头看薛倾,刚好薛倾也看他。
长歌的脸庞依然沉静如白瓷,萤火萦绕,恰似当年宫灯煌煌。
薛倾倾身。
薛倾吻了白旻之。
大概也算不上吻,毕竟他只是贴上了白旻之的唇,毕竟他连白旻之的肩膀都不敢抱,毕竟白旻之毫无回应,甚至睁着眼,任薛倾闭眼吻得认真。倒映在白旻之瞳中的萤火骤然骚动起来,将姿势奇妙的二人包围。
可这已经是白旻之想着,没有人知道、过了今晚什么都不是、薛倾放了他一马,如此连连让步的结果了。
他是南朝的丞相,而薛倾,是率领北朝狼虎,踏破他家国的仇敌。
他如何,能与薛倾真心相待。
薛倾也懂,可如果没有战争,他也许永无再见白旻之之日。况且两国交战,他身为军人,是兵刃,必须听从君王的驱使。白旻之深爱南国,他忠于北朝,都没有错。
错的是他强求镜花水月,痴心妄想捞取当年的那轮明月。
白旻之怎么会记得,只有他一厢情愿罢了。
薛倾起身,戴上面甲,声线恢复了低沉:“走吧,白大人,我的马栓在之前的树下。”
“不是说一晚……”天色未亮,白旻之先是下意识问,很快便改了口,“……好。”
萤火虫和月亮都被留在丘顶,很慢很慢,他们一起走到树底,薛倾解下缰绳,缰绳将要交到白旻之手中时,他像下决心般做了个忽然的动作。
他抱了白旻之。
一个称不上温柔的,甚至急躁的、粗暴的拥抱。
白旻之抓住他的手,推动几下无果,竟就此放弃挣扎,甚至轻轻道了声“谢薛将军”——这个人是北国的将军,只是听命于君王才攻打南国。
“你不恨我吗?”
被薛倾的话点破,白旻之如梦初醒,他……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竟在为薛倾开脱。
“等天亮,我就继续恨你。”白旻之眨眨干涩眼眸,道。
天幕泛黛,第一缕晨光将要挣脱黑夜。
在那之前,薛倾放开了白旻之。
接过缰绳,白旻之翻身上马,马前驱几步,薛倾也同时跟出几步,定定仰望追随。白旻之回首,头一次真心对薛倾笑了,笑得苦涩。
他的眼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与薛倾相同的无奈。
薛倾像被那笑钉在原处,再挪不动半步,只能目送白旻之打马长嘶,向心心念念的故国奔去,等他惊觉,风露浸凉,眼中只余苔痕鹿影,再无白旻之半点踪迹时,天亮了。
春江东去不复返,就算薛倾放走白旻之,北国大军,依然叩开了南朝国都。
雕梁画栋崩塌于战火,烽烟熏哑了清亮歌喉,杜鹃鸟在笙箫默然的废墟上殷殷啼血。
无边丝雨细如愁,江南的梅雨,这一年下得格外久。
菱歌南国,青瓦巷陌,曾经满映华灯的御河,那样声势浩大的王权富贵,那样四方来贺的车水马龙,竟在一夜之间,飞灰湮灭。
留待青史几笔,不过是属于胜者的六合肃清,天下归一。
呜呼哀哉。
被薛倾的人找到时,白旻之正要自缢。
不降的前朝旧臣都沦为阶下囚,而薛倾将白旻之藏入府邸,如他所料,君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功勋冲昏了薛倾的头脑,他以为自己救了白旻之一命。
金樽玉液,庆功宴罢,酒气熏熏的薛倾,踢开了白旻之的房门。
他终于,终于道出了初见时白旻之予他的惊艳,终于说出了深埋心底多年的热爱,何其欣慰。
却是在箍着那脆弱手腕,将心上人撕裂得支离破碎的时候。
白旻之骂哑了清润的嗓子,折断了弹琴的指甲,最后在剧痛中昏死过去。
清晨醒来时,宿醉的头痛,抓痕的灼痛,一齐袭向薛倾。
但更可怕的,是凌乱床铺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拉扯太激烈,薛倾忘了给白旻之盖被褥,白旻之经受了一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