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觉得你那小崽子挺可怜的,看来我又错了,那小丫挺的活该得这个全身扩散的毛病!这他妈就是你的报应!!”
终于喊出来报应二字的同时,欧阳明健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他步履并不稳当,本来的疲惫与不便,加上情绪激动,演变成了全身的无力与颤抖,但他并未走出多远,他那被气到脸色发白的父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一把揪住欧阳明健的衣领,然后就是眼看要落下来的拳头。
事后,欧阳明健想过,要不是穆少安,他这一拳,挨,也就挨上了。
那个一直在旁边默默旁观着的家伙突然冲过来,挡在父子之间,挡住了那一拳,用他的脸,接住了那拼尽全身力气抡过来的分量。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你……!”欧阳明健傻了,他看着被打得趔趄了好几下才站住脚的穆少安,看着他眼眶以下的脸颊上立刻泛起的红痕,竟然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儿。”低声强调着自己的状况,穆少安把欧阳明健挡到身后,然后,他转过脸,看了看同样怔楞住的施暴者。
“你算哪根儿葱?!少掺和别人家里是非……”算是慌不择路吗?恶狠狠的言语明显就是惊慌的掩饰。
穆少安没有马上反驳,他朝前走了两步,接着猛然伸出手,死死拽着对方的领子,几乎要把人提起来似的将那男人揪了过来,他瞪着眼,颈侧的血管崩起老高,他就这么死盯着对方,然后缓缓开口。
“……告诉你,你刚才这一拳算是袭警,这楼道里有监控录像,还有其他人证,凭这些可以拘留你半个月,你想想你要是半个月见不着你儿子会怎么样……看在我跟欧阳明健是高中同学,看在你多少还算是他亲爹的份儿上,我留一手,不立马把你铐起来送分局……劳驾你仔细想想,欧阳明健混成现在这样你该负多大责任?!已经亏待一个儿子了,就别他妈自己个儿作死再亏待第二个!!”
扪心而论,欧阳明健当时除了震惊,还有别的感受。
他想起了当年他们俩躲在教学楼后山墙抽烟,被值周生抓住时,是如何靠着穆少安突然爆发出的恐怖气势扭转局面的。
那时候,眼睛里流露出骇人的杀气的穆少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杀气,因他而生,因为见到欧阳明健陷入被动局面而霎时间喷涌出来的保护欲,强烈到可以烧坏神经,可以让平时不言不语的安静的人,一转眼就变成随时可以扑上去扭断对方脖子的野兽……
脚下一软,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穆少安最终松了手,看着他刚才已经攥到发白的指关节重新恢复了血色,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仓皇躲进病房里去的模样,看着长长叹了口气之后终于转回身来面对着他的男人,看着那男人脸颊上比刚才变得更明显的淤青痕迹,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突然苦笑出了声,说了句什么:“这回咱俩脸上都有个拳头印儿了……靠,还真他妈疼……你爸手还真重嘿……”
蓦地。
心里一股酸楚,太阳穴一阵刺痛,眼眶一时间灼烧般的热了起来。
欧阳明健捂住嘴,扭过头,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忍着,控着,较着劲,步履凌乱的迈开了步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现在只想躲开穆少安,找个不会被他见到自己丑态的地方痛痛快快发泄一顿,他想哭,他想喊,他想把所有压抑了若干年的悲愤一股脑呕出来,他想像个孩子一样哭过喊过之后挂着泪痕睡过去,睡死在梦里,然后在第二天清晨活过来,忘掉昨天的一切,就当是上天给了他一个从头活起的机会。
但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穆少安不打算给。
几步追上来,一把揽住了欧阳明健瘦削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咱们走。”之后,穆少安就那么搂着他,用穿着他盖过的警服大衣的身体紧贴着他,暖着他,护着他,朝电梯走了过去。
然后,在电梯门关上时,他用没有搂着欧阳明健的那只手,一把拉了紧急停运的电闸。
一片寂静。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欧阳明健一动不动,他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了,他被自己的情绪和想要控制情绪的理智纠缠折磨到几乎崩溃,静止的电梯里过于安静的气氛和过于狭窄的空间让他没来由的升腾起一种慌乱,一种无措,他脑子里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一种若干年前的穆少安、重逢那一刻的穆少安,和刚才的穆少安影像交叉重叠的幻觉。
他知道,自己的丑态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就在穆少安抱着他,把脸贴近他耳侧,把滚烫的呼吸拂过他颈窝,用低沉而且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说着那样的话的时候。
“别逼自己了……哭出声来吧,没人会说你什么,谁敢说你什么,我就跟他们拼了……”
几秒钟之后,欧阳明健伏在那个厚实的肩膀上,用嚎啕代替了哽咽。
“……其实,你没那么恨你爸,你说你恨他,是因为你在乎他……”
“你心里其实也不觉得那孩子得病是种报应,不管怎么说,那是你弟,就算不是一母所生的。”
“……这么些年,你的委屈你都自己扛下来了,我明白,你受了不少罪,你受罪受大法了。”
“我早该去找你……挖地三尺也该把你刨出来,但凡我早去找你了……也不至于……”
“唉……我真拿你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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