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年。军事法庭的大法官采取终身聘用制,他不受制于任何政党,任何政权。
因为紧张,安用手握住膝盖,查理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在开庭之前,安见到了13位证人,他不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当年都是默默无名的战士,但他们都认识他,金蝉的司令。
这见面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难,一些痛苦、紧张、尴尬的情绪在蔓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存活是一种罪恶,幸存者的愧疚在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上体现,见到彼此只会让伤痛更甚。他们身体上有着和安类似的问题,酗酒、自毁倾向……他们或许也遇到了一些让自己稍微走出来的事和人,但每个人都和安一样,那段经历像泥沼一样把他们包围。即使如此,他们也都来到了这儿,时隔5个标准地球年,时隔1亿5千多秒,为了寻求一个结果,寻求一个真相,他们来到这里,也必须站在这儿。无论那些幸存者的心理问题怎么困扰他们,无论见到彼此让他们感到多么的痛苦和不适,他们是唯一能了解这件事的人,他们也是唯一能够为所有遇难的军人正名的人。
最终审判的过程通过网络进行直播,环网上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这场审判。官方媒体将镜头对准安·伊利斯,对准那些证人。
播放全息影像的各星球广场上挤满了人,酒吧里每台显示设备都在关注这场审判。
9000秒前,主教的重新出现引起了舆论的巨大漩涡,而更大的漩涡则是主教放出的那些消息——他将从第三悬臂政府数据库里夺取的东西全部公布到了环网上。
每个人都看见了第三悬臂政府如何导致了那场屠杀,看到他们的愚昧、愚蠢和自私致使游牧民族和金蝉舰队的惨剧。
这些通过非法途径夺取的证据无法在法庭上使用,处于封闭环境里的陪审团也没有看到这些信息,然而,数据和视频在环网上疯狂传播。
第三悬臂开始四处爆发游行,人们愤怒而震惊,火一样的情绪在燃烧。这儿臂曾是一个文明程度高而民主的星区,但近300年来它的腐朽如枯木。
大的革命在酝酿。
银河系联邦的军队正在跳跃点待命,一旦悬臂政府攻击游行民众,联邦政府将有足够的理由接管这个星区。
审判在进行,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它。
那些血和残忍被重提,哀悼这场战争的活动在各地展开。
主教发布信息后的短短1000秒内,每一个星区都在城市中央广场燃起蜡烛,哀悼这场不应该发生的屠杀。人们哀悼死去的军人,也哀悼覆灭的游牧民族。
法庭上,幸存的军人站在证人席上回答沙江提出的问题,他们的伤痛写于身体和言语的各处。
“人类文明自诞生以来,有倒退也有进步,一些过往的恶习和人性弊端重新爆发……”环网最大的论坛上,评论文章和帖子成倍增长。
人们开始重新认识这个银河系,思考为何在如今这样可怕的愚昧与自私依旧存在。
历史始终以泪水和血书写,正义和和平偶尔冒头,偶尔隐藏,但这一天,每个人都在关注,都在思考。
漫长的审判最终结束了,陪审团得出结论,悬臂政府有罪,他们对这场屠杀附有绝大部分的责任。
查理握住安颤抖的手。
沙江的结案成词被媒体和网络反复播放。
军人们流泪了——那些坐在酒吧里幸存的金蝉军人们,那些作为证人出席的军人们,战争的伤痛永远不会从他们的心中被抹去,他们将携带这血与痛苦活下去,但他们终于知道了真相,终于获得了公正的评价。篡改的心理治疗纪录也被主教完全曝光。
波尔和纳威亚在得知审判结果后就立刻离开了法庭所在的星球,现在她们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安和查理一同走出法庭。
法庭门口,军人们的亲人和朋友在等待他们,而等待安与查理的是换上人类终端的大卫和周。
天际处划过一颗流星,冰与尘埃烧毁在大气层里,化作看不见的烟气。安抬起头,望向群星闪烁的天空。
*****
安和查理回到遥远问候号,安在踏入船舱的那一秒便感受到此处的归属感,这像是当初他归属军队。
这时正值遥远问候号的黑夜,他们钻入一大片尘埃。
安和查理靠在床头,墙壁上正播放着审判的新闻。安没有很认真地看那些报道,他注视着画面,意识却在很遥远的地方停留。
“当我还在军舰上时,白天和黑夜由灯光模拟而出。我们经过一颗恒星,有时会关掉整个军舰上的灯光,享受一次日出。那是和陆地截然不同的日出。紧接着还会有日落。它是说你驶离恒星,光逐渐暗淡。这日落会持续很久。当黑暗又一次笼罩船舱,军舰便重新开启黑夜与白天的模拟系统。一直以来我们维持着一些陆地上的老传统,童年对于陆地的记忆影响着每一个人。”
查理把手放在安的肩膀上。
安感觉肩头很轻松,有一些沉重的东西依旧在,但他突然意识到五年来那些压在他肩头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垮塌了。
并非只是因为这次审判,改变他的是旅行、查理、探索……
“有的时候我们会在一些无人星球停泊,去补充一些材料。即使先对星球做了物质扫描,看到那些与我的母星完全不同的地表,我还是会惊讶和感动。我时不时等待一次日升日落,站在平原或荒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