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边的神君咳了一咳,她猛然抬眼,赫然只见自己的酒案上摆着一朵栀子花。
客随主便,虽是心底千万不情愿,她也只得讪讪拈着花枝站起身。
那一尊屏风极是宽阔,站在桌后便好似躲在了封闭的角落里。只听筵席上劝酒声声觥筹交错,没人瞧得见她,她也乐得轻松,索性在屏风后头磨磨蹭蹭起来。
展纸提笔,挽袖点墨,日复一日的动作延续了千年,早已惯练。
半干的墨,淡淡两点,是他烟云似的眉梢么?
笔蘸浓墨,两厢勾勒,是他黑白分明的眼么?
原本想要勾勒一张花草鱼虫,原本想要泼墨一道壮阔山水。可最终总是鬼使神差,描摹下这一张脸。每日画不尽的容颜,已然深深铭刻在心头指尖,但凡她提笔,画的只有他。
待她回过神来,画纸上的他已是栩栩如生——一袭烟云纱袍立在桥头,他弯腰为她折下情莲一朵。
满池莲花迎风摇曳,他回眸一眼,笑得俊朗。
她提着笔自嘲笑笑,这掌世天帝的肖像,又岂能拿来给老龙王贺寿?
正要弃纸重画,猝不及防,一袖粹白从身后探出。他的掌心滚烫,与她一同握住了那杆小小的绘笔。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她指上不由一颤,他却顺势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画得好,”封郁伏在她的耳畔,轻笑一声问道:“你练了多久?”
他的手劲总是蛮横,叫人挣脱不得。那只新生的右手白皙修长,比上一次她在九重天见着他时,已是健全了许多。她忍不住多瞅了两眼,封郁好似洞悉了她的心思,忽然松开手另取来白纸狼毫,大笔书成一个饱满的“寿”字。他写得缓慢,字迹却一如从前的洒脱不羁。
搁下笔来,封郁勾唇浅笑:“你看,我的手已好了大半。”
心悸狂跳,声声躁动。
她连忙左倾了半步,站得离他稍远些,冷声回道:“唔,那就好。”
冷不防,封郁一手绕过她的腰际,将她拉到面前。
纤长睫毛好似蝶翼一颤,遮去了她的眼眸,却掩不住眼底的魅惑。他不禁伸手掂起她的下巴尖,想要看清她眼中的神色。
那一双剔透的瞳仁好似清澈的纯黑晶石,隐隐包藏着两点绯红。既是天真无邪的纯净,也是妩媚透骨的妖娆,任哪一样,都是他沉沦的至爱。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的画幅问道:“既是这样想我,为何还要躲着我。”
她连忙撇开脸,卷起画幅收入袖中。不想封郁紧贴在她后腰的右手骤然一收,勒得她生疼。
封郁眉心一蹙,手掌徐徐施力将她紧控在怀里,一面沉声说:“你说要接替涟丞的水君之位,为他偿还北溟三千生灵……我等了五年,十年,百年……千年转眼已去。如今在你的执掌下,北溟早已安定和谐了,你又要我等到哪年哪月?”
见她不语,他缓缓又说:“我的手已好了,你再不必觉得愧疚了。”
“你虽贵为帝尊,但实则也不过是我看着长大的毛头小鬼罢了,”她唇边狡黠一笑,轻声说:“我已说过千百次,我不是你一心等待的龙莲兮。”
她化作金光一道,袅袅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遥遥一声龙吟长啸传来,寿宴上的众多仙友一心只顾着饮酒欢闹,听得这震天动地的声响,才猛然想起屏风后还有个人。殿下的小仙一脑袋探进屏风里,催促道:“莲上仙可忙好了?”
屏风之后,桌案上孤伶伶搁着一张“寿”字幅。哪还有半个人影?
第一三三节 生当复归 我自绯心(5)【完结】
初夏月夜,唯有北溟汪洋还是千里冰封。
她纵身跃入深海,迎面而来的寒潮冷冽如刀,剐蹭在双颊上生生疼痛。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冰冷幽深的海底,竟遍地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桂花最是娇柔,又怎会在水中盛放?千年前,她偶然在北溟海底见着一株野桂,也是难以置信。惊喜之余,她赶忙将野花移植栽培了起来。转眼,昔日的一枝独秀已绵延成了十里金桂,将她的水君府邸环抱其中,成了她最得意的风景。
美景再美,这一刻她也无瑕顾及。在花丛间甫一落脚,她便慌忙张开一道封界,将北溟海底与外界隔绝开来。封界之下,任是再小的游鱼水虫也难以靠近,她忙活一通,总算有了喘息的功夫。
从晌午到深夜,封郁直像块狗皮膏药,在她身边紧追了大半日。
她化龙在天,本该驰骋如电,怎奈千年的隐居生活让她惰怠了不少,脚力再不能和从前相提并论。任她怎样闷头狂奔,封郁总是如影随形。万里长空一路折腾下来,她满身龙骨险些散架,他却大气不喘追得轻松。
她唯恐被封郁追入北溟老家,只得引着他在三界上窜下跳漫天胡走。
虽是一对没头苍蝇,好歹也算是比翼双飞。她逃的越是狼狈,封郁便越是开心,直到逃无可逃,他还不忘为她指点下一个去处。
比如合欢花谷,比如云梦大泽,又比如南虞城。他信口说来,全是曾与她并肩走过的地方。她嘴上哼哼冷笑,脚下却不由自主循着他说的方向行去。那是千年来她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终于有一日能与他再度同行,从高空俯瞰故地,竟有一丝莫名的心安。
南虞城改了名字,城中大小街道也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唯有那一池情莲,还兀自盛放着。途经莲池,封郁忽说要摘一朵莲花来,他一时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