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清楚,我当初救你,就是为了让你替我报仇。”
“像这个药碾,无论用了多年,它唯一的作用只有一个,碾碎药材。”
“随便你怎么认为。”长孙十一把桑皮纸包得整整齐齐,头也不抬地推过来,“明天一早,送到城南通善坊兴隆布庄的张老板那里。”
第二天,天刚亮,姜云便拿了药往往城南去,一路上却还在想着昨夜的情形。
苏衍的话有几分可信?此举会不会反而将长孙十一暴露?那伙人既然想要将长孙家满门屠尽,若是知道长孙十一还活着,想必会不遗余力地追杀。
长孙十一从两个月前满门被屠的惨案中逃脱,非但没有逃离这危机四伏的安宁城,反而化名孙一,在这间小小的青竹医馆中行医。
姜云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他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复仇。而自己,就是他复仇的第一件工具。
来到通善坊兴隆布庄,收到药的张老板边给姜云找钱,边直夸孙大夫医术精妙,旁边一个小伙计盯着姜云看了半天,突然神神秘秘地挨到张老板耳朵边小声说话,姜云见他神色怪异,有意去听,“老板,这姑娘......昨夜拿着......来抓......这么长的大辫子......”
张老板细看了姜云一眼,递过银子的手蓦然抖了一下,银子掉在地上。
姜云心念转动,再顾不得银子,转身奔了出去,一口气奔回青竹医馆,长孙十一正在柜后抓药。
“十一,快走。”
长孙十一瞬间醒悟,“有人在抓你?”
“对,似乎从昨夜便开始找,我没听得很清楚。苏衍就是害死你全家的幕后黑手。”
长孙十一的脸变得煞白,“真的是他么?”
“若不是他,为何会有人抓我?他们抓我,为的就是找到你。”
“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与我父亲出自同门。”
“你别忘了,你父亲去后,他便升任了新的太医令。”
姜云慌忙收拾包袱的手猛然停止,周遭安静,只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姜云心头狂跳,把包袱往长孙十一怀中一塞,“来不及了,我先引开他们。往后,你一定要找机会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这幕后黑手位高权重,你斗不过他们。”
马蹄声已至门口。
长孙十一神情空白,伫立堂中,姜云再不忍看,咬了咬牙,箭步跃到后院,从墙头翻过,刚刚落到医馆后的小巷,便听见里面传来呵斥砸门的声音。
姜云一刻不敢耽搁,只想着远离青竹医馆,不停地奔走,不知不觉来到东城门。
城门口竟已增加了一倍的甲士,拿着画像严加盘查。
画像上的姜云,杏眼挺鼻,眉目间有江湖儿女的英朗之气,长长的辫子搭在肩膀,与街头妾妇委实大不相同。
姜云躲进暗巷,犹豫良久,终于拔出随身弯刀,咬牙割断了脑后那柔亮如缎子般的长辫。
不及打理,黑丝不长不短地散在背上,又寻了件普通妇女的宽裙,把弯刀掩住。
挨到入夜,天上飘起了小雪,终于跟在一群商队后面,混过了城门。
还未离开甲士们的视线,便听到后面传来喝止之声。
姜云发足狂奔,一头撞进城外广阔的茫茫荒野,黑影重重的深林延伸至地平线尽头。
很快有人马追出了城,远山间不时听到细碎的人喊马嘶。
追踪而来的几队人,如夜魔般黑衣裹身,套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似禁军打扮,骑高头大马,刀光森寒,跗骨之蛆般跟在姜云身后。
接下来要去哪里?
被一种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恐惧笼罩。
之前的二十二年,她双手染血,因为她没得选,如果可以,只想一直在长孙十一身畔替他捣药提戥。
姜云突然不想再逃,也无路可逃,索性拔出弯刀,决一死战,至少长孙十一已逃过此劫......
十几个玄衣银甲的卫士很快把姜云团团围住,荒草间,寒风卷动衣袍,呼呼作响。
雪亮的长刀慢慢抽出,纷扬而下的碎雪落在刀脊,暗纹隐现。
握刀之人眼神残酷,“说,长孙家的余孽在哪?”
姜云死死盯着眼前这群杀手,“我就是长孙家的人。”
“现在不说没关系,我们把你带回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云知道自己已无生路,万不能再给长孙十一留下顾忌。只是心中还有遗憾,自己这般为他付出,他心中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几分在意?
再没有时间多想,如野兽般怒吼,挺刀往前,搏命厮杀,鲜红的血洒在纯白的雪地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妖异的花。
杀气森森,终于战至最后一刻,身体似枯叶般翩然而落,一切归于尘土......
只是心中还有万千不舍,尽皆凝聚成一个名字,长孙十一。
那是刺破她二十二年灰暗人生的唯一光束。
像日,像月,像满布的星辰。
黑衣人将姜云渐渐变冷的尸身用一块白布包了系在马侧,在黑夜里纵蹄而去。
姜云有些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死去,为何这入脑魔音般的马蹄声依旧在耳畔挥之不去,催得人心肝脾肾都要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