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地,他望见熟悉纤瘦的身影,顿住脚步好半天,才重新举步行去。
黎莉长裙纷飞,余光睇到来到身边的细佬,微微讶然。
二人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各自持三炷香跪拜。
石碑上,黎鹊照片一如既往微笑,仿佛隔过时间重新来到姐弟二人身边。
“阿爸,我和家姐这几个月也很平安。今年的香港和往常不同,人好似更多。那么多偷渡客,来时拖家带口,我总是想到你。若有在天之灵,望你一切都好。前尘往事莫挂心,活着的人有活着的恩仇,你大概早将一切释怀吧?转世投胎也好,只可惜下辈子我不能做你仔。”黎雪英从包中掏出一瓶白酒,耳熟能详的牌子,是黎鹊生前最爱饮。他拧开盖淋在墓碑前,最后剩下两口,自己一口,黎莉一口。
他将空瓶放在墓碑上,二人沉默许久。似乎悲悼也有习惯,任何事不论快乐痛苦,只要够久,多少都培养出默契来。
黎雪英退后两步,这才放松下来,重新将目光投向黎莉:“家姐,你一切都好?”
“好。”黎莉轻声话与他,“好久不见,这次有两个月未来看我。”
“冯庆对我防心重,你又不愿同我走。”黎雪英脸上终于带上淡淡笑意。
“我留在他身边,比跟你走对你更有用……”
“我明。”黎雪英侧过身。
从前他总跟随家姐身后跑,黎鹊要撑住整个家,行任务总好忙,食饭饮水都是黎莉照料黎雪英。如今站在家姐身前,他已高出她近半个头。
如今的黎莉长发飘摇,成熟而有十足女人味,已不是当初青涩女大学生。可这种变化其中所经历的种种甘苦,唯独黎雪英知晓。他一度忏悔,痛恨自己的无能。在黑暗中,他无法保护自己,更无法保全家姐。他谁都无法保护。
风缓缓吹,黎雪英伸出手抚摸家姐面庞,目光逐渐柔软。
“又是这幅面孔。”黎莉轻笑,“你别睇低我啊……”
“最近有什么消息和动静?”
黎莉摇头。
自从她知黎鹊因生前仇怨同冯庆纠缠,这些年总旁敲侧击想摸出线索来。他们姐弟二人不论如何都有知道谜底权利,只可惜冯庆八风不动,百毒不侵。同黎鹊的那件往事,至今摸出的眉目有限。冯庆年轻时并不好结交朋友,或者说他你那时的人脉同朋友与现在完全不同。似乎是他有意斩断从前过往与一切。
同冯庆在一起越久,黎莉心中越明白,冯庆年轻时必定经历过一桩大事。这件事是他人世的转折点。
有次饮酒醉后,黎莉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冯庆的过往朋友。而那人只醉醺醺地告诉她,冯庆是曾想过永远离开香港再不回来的。那几年谁也不知冯庆去哪里,只知他再回港时,便已改头换面,无人再认得出他是谁。
黎莉知道这段过往对冯庆必然很重要。甚至于对她也很重要,因为冯庆的过去必然牵扯到黎鹊。可惜线索至此就断,她再无能为力打探到更多。
人和人时长都如此讽刺,不论距离再近,或过同样柴米油盐生活,但也许你不曾了解另一人分毫。不了解过去,更不知他心中想什么。
姐弟二人久久站立于空寂的公墓中,日起高照,天终于大亮。
片刻后,黎雪英率先话别,黎莉在他走后也随之向另外方向离开。
他们谁也没发觉,不远处的树影中藏匿之人不动声色向大树后躲了躲,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树干,好看的眉蹙紧,脚下烟头已是一地。
有人搂住他肩,向他目光所及处望去:“早同你讲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倒觉得他没有你也过得很好。”
“你知我不想话这个,罗修。”
“好咯。”站在旁的男人发色淡金,五官深邃,正满脸戏谑。
等姐弟二人彻底走远后,他们俩才从树影后现身,往公墓深处走去。
他准确迅速地行到一只小块石碑前,从身后拎出杯酒,将石碑淋个遍,沉声话道:“阿方,上次没来得及,今日给你带酒来。”
话完半蹲抚摸上头深邃的刻字:“生前爱拍相片,到头来自己却没留张。”
“人总不知意外哪天来临,尤其我们这路人,有今生,无来世,谁知到哪天人就没了。”罗修抄着口袋,“话说回来,你是不是给你兄弟换块地,几年前你没钱,现在总有钱给他迁块。”
男人没说话,只是沉默饮酒敬酒三倍,然后再沉默收起酒瓶。
罗修却不愿收声:“默,合约明天就到期。我真舍不得你,真不再考虑回鹰眼?你和鹰眼的缘分不应该绝。”
“我会回来看鹰眼的。”他站起身,“走吧。”
“回邢家?”
“嗯。”
“我明天走,祝你好运。”
“多谢,也祝你好运。”他终于抬手,同罗修拳对拳。
下午三点钟,邢绍风收拾停当,敲开邢家大门。
“小少爷来啦?邢爷今日还未归家,估计再过个钟差不多,晚上留下来吃饭?”管家热切迎接,结果邢绍风外套,在前引路。
“来多少次还引什么路。”邢绍风步伐轻快,三两下跑到二楼阶梯上,“歇着吧,我晚上留下来吃饭,陪阿青!”
他哼唱小调,心情愉快,在赌船忙活一宿,颇有收成,等不及同佟青报喜讯。
这么多年来,外面人都知邢世怀的太太体弱多病,病卧在床。可惜二人膝下无子,平日无人照料。邢绍风作为邢世怀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