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会相信他的人只有萧承渊,广煊和语兰应该也会相信, 但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菱秋出身魔教, 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但即便是她, 在临走时也说萧承渊是个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恐怖的恶人。
安明晦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那时萧承渊的身后是遍地的尸体残骸, 连他自己身上也到处是伤,整个人几乎被血迹所浸了个透彻,但他却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 半跪在地上仔细而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不小心被溅上的一点血迹。
他记得自己问了萧承渊一句为什么, 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想问些什么。
而萧承渊的回答是:世间除了师弟, 再无人担得起一个善字。与你立场相悖之人,定然是恶。而我只会捍卫正道, 自然问心无愧。
那之后他们回了流云阁, 那些掌门或长老被杀的门派中有些想要召集人手讨伐这叛离正道之列的流云阁, 但江湖上响应这号召的门派却并不多,这件事最终便不了了之。
如今的流云阁,不与魔教为伍,也不与正道来往,更不过问江湖事。
而安明晦的身体不但不见好,反而一年一年的衰弱下去,萧承渊为此请尽了天下名医,却无人能给出救命的法子,只说是早年落下的病根,难以补救。
或许人在将死之时总是会有些直觉的。
那天,安明晦在萧承渊熬药的时候吃下了菱秋赠予的那颗药丸。刚拿到这粒药的时候萧承渊便检查过,称这药与其说是续命,不如说是吊命,并非长久之策。
然后他靠在床头,笑着对端着药走进里屋的萧承渊道:“总觉得今天精神了些,许是这些天的药吃下来起了作用,师兄也歇歇吧。”
手里的药汤尚且滚烫,不适合入口,萧承渊便放下了碗,坐到床边亲了亲他的师弟。
他听见他的师弟问:“自我无法行走以来,承蒙师兄照顾了十几年,那么师兄可有什么想我帮着完成的心愿?”
***
这年初春,已经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几年的流云阁突然广发请帖,邀请江湖中人来参与流云阁阁主与其师弟的婚宴,并言道前来赴宴之人不论江湖地位高低,不论正道邪道,只要送上一句祝词,便可入内。
世人皆知晓萧承渊几年前屠戮众多正道魁首的事迹,也知晓被那个煞神视若珍宝的那个师弟已经命不久矣,如今突然办起婚宴,其中意味大家心中都有数。
无论是存了什么心思,婚宴当日来的人并不少,也无人质疑两个男子怎么能拜堂成亲,人人都送上了祝词,好好地道了喜。
这段时间流云阁一直闭门谢客,便是广煊他们这些熟人也无法登门,自然要趁着这次机会来探望一番。
以往流云阁内一直都是以素雅为主调,只有今天为了举办这场婚宴,到处都挂上了大红色的装饰,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个不停,把这山间的清冷幽寂驱散得一丝不剩。
而这注定会是令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的一场婚事。
在主人家的安排下,菱秋、萧夫人与广煊和范语兰他们坐到了视角最好的一桌,落座之后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一句交流寒暄——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本就非一路人,若非为了瞧上一眼今天这婚宴的主人公,他们是断不会如此平和地坐在一处的。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们却得要用尽了全力才能挤出一丝笑容。
在众宾客的注视下,那位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安公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面上依然带着浅淡而令人看着发自心底舒服的笑容,一手牵着艳红色的绸带绢花,一手控制着身下的轮椅进了厅堂。
而那一向为人冷漠的流云阁阁主也穿着与他同样的喜袍,手里牵着绸带的另一头,头上却盖着盖头,几乎可以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甘愿以女子的角色来完成这场婚礼。
两人在前任阁主与其亡妻的灵位前站定,傧相高声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望着安明晦那清瘦得几乎撑不起喜袍的身子,范语兰再也忍耐不住地落下了眼泪,坐在她旁边的萧夫人也不知何时低下了头默默擦拭泪水,广煊虽一言不发,但也同样红了眼眶。
菱秋一下子站起身,恼火地瞪着对面的三人,出声骂道:“你们正道中人就是小家子气,这么好的日子哭个什么劲?!简直晦气!都给本姑娘笑出来,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自己的眼眶中却也扑簌簌地掉着泪水,同时又伴着鞭炮声拼命地为那对新人拍手祝贺,直到目送着那两人步入后堂,纤细的手掌都拍得发红,眼睛鼻尖也哭得发红。
过了没一会儿,去后面放下绢花、拿掉了盖头两人便又返回了厅堂招待客人,萧承渊与其他贺喜的人说话,安明晦便来到了他们这一桌,看着这一桌人全都双眼泛红,不由得无奈地笑道:“这么久没见了,如今重逢又是在这样的大喜之日,你们难过个什么?”
他的面色颇为红润,与消瘦的身形与面容形成鲜明的反差,但在场的人都不觉得那是大病初愈的人应有的气色。
“我只是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谁知道他们几个哭个什么劲,没出息。”菱秋别过头,不愿意被他瞧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安明晦点点头,依然没有戳穿这一如既往拙劣的谎言,只温和地笑笑。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