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说要商议如何助家父脱困,我才冒险前来的。”谢暄道,“舍弟还在和禁军周旋,我的行踪,随时都可能被发觉。”
说话时,他的脸上带着疏离和防备,却并不是朝徐夷则去的。
徐夷则道:“我并没有骗你。”
谢暄道:“那她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自然是冉念烟。
徐夷则道:“她来自然有她来的道理,你别忘了,寿宁侯才是这件事的症结所在,若不是谢家被牵扯进西北通敌案,光凭一封捕风捉影的告发信,谁会相信?陛下固然多疑,却也不是三岁小儿。”
谢暄道:“可她是个女人,太年轻,起不了任何作用。”
徐夷则暗叹,就是这个女人,曾让你辅佐了半生,最终也因她而死,你在意的终究是其位,而非其人,我恰恰相反,反而不如你幸运。
苏勒用生涩的汉语很勉强地打着圆场:“自然有安排,是不是?”
徐夷则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堂上并不是虚席以待,已有一人高坐正位。那是一位夫人,已过中年,异邦人特有的浅淡的金棕色长发松松绾在脑后,除去一枝木钗,再无别的装饰,面色如她的衣装一样素淡,白到近乎透明,深邃眉间眼下都是岁月风霜的痕迹,却并不显得衰朽,这是一个经历过世事变迁,却未被摧折掉气韵与骨气的女人。
虽不相识,却不难想到,她就是苏勒的母亲,昆恩可汗的遗孀。
她本是更遥远的西域高昌国人,因和亲嫁入突厥王庭,大婚时盛况空前,成群的骏马、不计其数的奴仆,如潮水般随着送嫁的队伍自西而来,突厥人骄傲地称她为伊茨可敦,意为珍珠。时代居于草原的民族从未见过大海,黄金易得,宝石亦足称多,只有宁静大海中才能孕育的珍珠,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未曾见过的珍宝,足以比喻她的珍贵。
这桩婚姻是大梁一手促成的,因为高昌是佛国,与同样盛行佛教的大梁十分亲善,彼时新继位的昆恩可汗到了适婚年纪,依旧例应从大梁的宗室女子中选出一位和亲的新娘——就像昆恩可汗的生母那样,可彼时突厥国中,始毕利特勤的党羽势力颇大,这些意图挑起中原战火的突厥贵族千方百计地妨碍这次联姻,并不直接拒绝,而是要求新可敦须得是马上民族的女子,无奈之下,大梁只能与高昌国商议,从高昌选派一位公主,肩负着高昌与大梁两国的使命嫁往突厥。
一入漠北,岁月倥偬,伊茨可敦从未忘却自己的使命,岂料始毕利领军叛变,杀害兄长,依照突厥风俗,弟弟应继娶亡兄的遗孀,作为新可汗,更要杀死前任可汗的子嗣。为了不受辱于弑夫之贼、保护幼子的性命,为复国寻求机遇,伊茨可敦率领着昆恩可汗最后的亲随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十余年间几乎走遍了漠北的每一寸不毛之地,他们的传说甚至连大梁百姓都可一一道出。
如今,传说里的人就坐在眼前,在场的人都有些恍惚,虽然明知会见到,可面对真人时,依然有不一样的感触。
谢暄望着对面人沉静的姿容,竟有些想收回刚才有关女人的轻蔑之言。
伊茨可敦见众人行过礼,并不先理会自己的儿子,而是让谢暄和冉念烟分别坐在自己的左右侧,慈爱地抚着冉念烟的鬓发,又悲悯地看着谢暄漠然的脸。
“让你们担惊受怕多日,放心,殷士茂的事我可以解决。”她从容地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琐事。
闻言,冉念烟和谢暄对视一眼。
在他们心中,伊茨可敦虽然心志坚韧,却早已失去了政治上的庇护,尤其是身在大梁,可算得上是朝廷重金供养的一面旗帜,用以向始毕利可汗宣誓正统,至于她的意见,显然是搅不起半点风浪的,何谈左右西北通敌一案的走向?
“怎么了,信不过我?”伊茨可敦温柔地笑了,每一寸皮肤乃至皱纹都散发出和善慈祥的光辉,令人想起心中的母亲。
冉念烟摇头道:“不是,只是想不出这一团死结,究竟该怎么解开。”
谢暄道:“我也一样。”
伊茨可敦是高昌人,身边曾有大梁来的教习,汉语比苏勒流利许多,也能理解幽微的言外之意。
她自然看出两人的将信将疑。
“寿宁侯绝对与通敌一事无关,证据很简单,而且就在我手中。”伊茨可敦道,“当年始毕利逆贼谋害先夫,之所以能成功,原因在于大梁朝庭对此一无所知,未能及时施以援手。”
谢暄点头叹道:“的确,我父亲曾检点兵部文书,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因于派往突厥王庭的大梁使臣全部遇难,未能及时传递消息,待到百姓之间的风闻传到宫中,为时已晚,大梁的援军赶到时始毕利已经得国,而昆恩可汗的旧部已被驱逐杀戮殆尽,王庭中再无主张亲近大梁的臣子,于是始毕利擅自撕毁盟约,即日宣战,我们大梁也为此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伊茨可敦道:“十万大军,九位将军,还有裴卓将军的满门老小。大梁的恩情,我们母子永不会忘记。”
她说的分毫不错,谢暄不由得暗中佩服——这些文字是他从大梁内府文书看到的,而伊茨可敦在这十余年间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境地,却依旧不忘留心两国消息,当可算得上一个心境包容天下的奇女子。
再看冉念烟,早已被裴卓二字吸引了全部神思,却不想打断伊茨可敦的叙述。
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