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间的情分已和母亲孱弱的身体一样,经不起半点折腾。
账册送来后,外祖母将何氏唤来饮茶,席间说起这件事。
真正面临大事时,她只和何氏商量,一是因为何氏行事稳重,心思活络,二是因为何氏没有丈夫,也就没了计较之心,更叫人信得过。
“他是在提醒咱们,问彤毕竟是他的妻子,迟早要回到侯府的。”
何氏道:“母亲应该早就清楚吧,已嫁人的女儿,无论如何是留不住的。”
她不也是这样,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守着儿子虚度一生罢了,有时想想她也算幸运,徐径生前亦是个才子,还来不及老去、来不及变心,总算留给她一个可堪回忆的背影。
外祖母道:“留不住也要留,只要不和离,我的女儿我还是能保住的。”
她的话说的缓慢而沉重,连她自己也明白,她终不能陪女儿一生一世,她去后,三个儿子如何对待他们的姐妹?起码二爷徐德的态度很明显。
何氏道:“倘或寿宁侯府那边有异动,有嘉德郡主在,她总归会保住问彤的。只是在此之前不要惊动她,免得消息传进宫里,惊动了万岁,记下咱们两家的错处,那可不是玩笑。”
听泉在门外禀报,密云田庄上的韩管事送来皮货和野物,外祖母叫周氏拿对牌领人进来,却听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周宁跪在门外,哭嚎道:“老太太,宫里传话,老太后薨了!”
☆、第三十二章
几乎是同时,徐德和徐徕的亲随从南山苑赶回来,身披白布,腰系粗麻,显然也是刚接到消息,仓促下没时间准备丧服。
“二老爷伴驾,脱不开身,四老爷料理好公务后尽量回家一趟,若是实在走不开,就由小的们护送诸位主子回京,如今时逢丧乱,片刻耽误不得,今晚就动身,在明早开城门时进城。”
太夫人深以为然,当下安排媳妇们回房打点,切记要处之泰然,自己有条不紊,下人们才不会危言耸听。
她又问:“可曾说与南府?”
两位亲随道:“二老爷派人去了,叫南府即刻收拾细软,两府一起动身,相互照应更稳妥些,等宫监传旨后再着手准备就太迟了。”
顷刻间,原本宁静的别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急迫的脚步声,这样的场景让冉念烟回想起城破时紫禁城里那些忙于逃命的宫人。
流苏一边整理箱笼,一边嘱咐奶娘千万看住小姐,外面人仰马翻,保不齐有闲人混进来,幸而冉念烟一个人的行李不多,像二老爷、四老爷房里人多手杂,免不了遗漏下几样,却也没工夫仔细整理了。
转眼日薄西山,人人都换了素服,女眷们发髻上争奇斗艳的首饰也全部换成了毫无装饰的素银簪。
冉念烟身穿一身靛青的小袄,头上簪着一朵白绢花。
动身前才被告知,徐柔则和徐宝则都和各自的母亲同乘一辆马车,不能像来时路上那样,让小姐们聚在一起了。也难怪,非常时刻,母亲总不愿离开孩子半步。
周氏和夏奶娘商量,请小姐去太夫人车上,奶娘思及今晚要颠簸一整夜,难免瞌睡,小孩子尚可通融,她和流苏要苦熬一夜,只说怕人多,吵到太夫人,周氏想了想,说夷则少爷的马车尚是空的。
奶娘心道这位少爷向来安静,仅此一点倒和自家小姐投契,况且又都不在父母身边,同病相怜,不会叫小姐见到别人家母子团圆后触景伤情,因此应了下来,只说别的车都坐满了。
冉念烟得知要与徐夷则同行,却万万没想到陈青也在车上。
一身银鼠大氅,头戴素白幅巾的陈青朝她挥挥手,笑道:“冉家小姐,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徐夷则一身白衣,只是略略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窗外。
既来之,则安之,冉念烟上了车,坐在奶娘和徐夷则之间。
陈青原有话要说,可当着夏奶娘的面总觉不妥,索性打量着魂飞天外的徐夷则,想不通窗外有什么,竟叫他目不转睛。
奶娘事先准备了茶水,在炭盆上温热了,分给众人饮用,顺便问道:“陈少爷怎么不在姑奶奶车里。”
陈青道:“我娘行李好几箱笼,车上辎重太多,正好听说表弟一个人寂寞,过来陪陪,没想到冉家小姐也在,见谅见谅。”
他说着,拍拍徐夷则的肩头。徐夷则挪了挪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陈青接过茶,黑暗中看不清汤色,喝了一口,有些惊喜,道:“这茶倒香的有趣,似是雪芽,却和平日喝的不一样,有些花香。”
流苏笑道:“这是兰雪茶,寻常雪芽讲究现泡现饮,兰雪茶却要加上茉莉窅藏一夜,次日煮沸才显出花蕊清香,我们小姐昨夜亲手泡的,本准备请柔则小姐过来小聚,谁成想出了这样的事……”
徐夷则闻言,又饮了一盅,陈青也递过杯子,说要替徐柔则讨回她那份。
马车辘辘,忽然有一片清光映入窗中,方才千回万转的山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尽的平川。
坐在车前的笔架说,车队方才出了南山,看月色已是二更,劝大家稍事休息,明早天一亮就到了。
流苏早已昏昏欲睡,听了笔架的话后从善如流,垂下头打起瞌睡。
炭火散发出温热舒适的气浪,众人都生出困意,奶娘揽过冉念烟,让她枕在自己肩头,小声道:“小姐睡一会儿吧。”
眼前越来越沉,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坠入梦境的,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