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回来,就没有冉念烟问不出的内情。
果然,未等冉念烟前去问候,徐泰则到荣寿堂那里请安回来后,首先来到梨雪斋。冉念烟虽知道他要来,却也没想到这么快,一时没有合适的东西招待,赶紧让春碧、溶月筹备了一桌现成的卤货,还有大伯母前日过来探望徐太夫人,送来一盒子桂容斋的果饼,也一并摆在桌上。
徐泰则一边说不必麻烦了,一边掰开一块提浆点心,上面是用模子刻上的狮子绣球,内馅是玫瑰砂糖,他咬了一口,不由得喟叹:“还是家里好。”
短短一句话,叫这些不曾在边塞漂泊过的女子听了,并无什么感触。
冉念烟上下打量他,脸上黑了些,倒比去年长高了,身上的妆花袍虽是新做的,却是照着去年的样子裁的,不免有些短小,露出一截乌皮靴的靴筒。
“军中造战饭,都是简便为上,自然没人有心情在两军对垒时给你精精细细地捏点心吃。”冉念烟道。
徐泰则道:“所以说嘛,当时不觉得委屈,现在舒坦下来,竟然才觉出些倦意。”他说着,便看了看身边忙里忙外、添杯换盏的春碧和溶月,惊异道,“怎么,我才走一年,不止表妹长高了、出落得标致了,连这房里的人都大不一样了。”
流苏咬牙打趣道:“泰则少爷这话什么意思——小姐标致了,丫鬟也比以前标致了不成?我这个旧人可还戳在这儿听着呢。”
徐泰则赶紧赔罪:“饶命,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奇怪怎么没见琼枝姐姐,还有夏奶娘去哪了?她今年可还糟了醉蟹,我能不能讨两个来?”
流苏默然,看冉念烟的脸色也变了,徐泰则还不明所以,她小声道:“琼枝姐姐被家人接走了。奶娘……也走了。”
“走去哪了?”徐泰则道。
流苏绞着手帕子,咬着唇道:“还能走去哪!”
“啊?”这下,徐泰则明白过来,也不必吃什么玫瑰砂糖酥饼了,手一松,点心滴溜溜掉在地上,“瞧我这脑子,没转过来。对不起了表妹,是我有口无心,冒犯了你的伤心事。”
冉念烟皱着眉笑了,“你都说是有口无心,我还能罚你不成?都说人有旦夕祸福,我都看开了,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
徐泰则又拿了一块,掰开了,却是乌梅馅的,分了一半递到冉念烟手中,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常听人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莫说夏奶娘这些劳心劳力的人,就连天潢贵胄又有什么不同。我这次回来,也看开了,心里却朦胧的很,还是你这一句话点醒了我。”
冉念烟道:“你遇见了什么事?”
徐泰则把闲人都赶走了,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才肯开口:“滕王怕是要倒了。”
冉念烟忽然想起那天在京军大营遇见的那个轻浮的少年,好似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不知真到了失势那天,他是否还会这么清高。
徐泰则又道:“这回大伯父受封太子少保,无论是真是假,终归要顾念着面子和和气,滕王失去了镇国公府就是少了左膀右臂,更何况……”
他忽然住嘴,冉念烟知道说到了要害所在。
徐泰则捂着嘴,道:“没什么,当我没说。”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夏奶娘葬在哪里?”
冉念烟道:“是她丈夫安排的,我没敢问。我和母亲另在潭柘寺请了个牌位供奉香火。”
徐泰则道:“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置若罔闻,以前当真是看错他了。”
冉念烟极快地接上话头,使诈道:“你几时见着夏师宜的?”
徐泰则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把不该讲的话讲出来了:“就是在刘太监府上,和堂哥一起……”话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又捂住嘴,一副懊恼的样子,“怪不得大伯父不肯给我重要的官职,我还真是不牢靠。”
冉念烟道:“反正你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我也不外传,只当没说过。”
徐泰则侥幸地点点头,借口要回去探望即将参加春闱的兄长,灰溜溜逃开了。
···
是日正逢三月,春闱在即,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城南云居胡同一处宅院内,薛衍正对着笔墨纸砚发呆,不知手下这封书信该如何下笔。
他的父亲薛谨在一旁愁眉苦脸地看着,眯起眼睛,密布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愈发愁苦了。
“我看还是算了。”薛谨道,“又不是只有陆明这一条路。”
薛衍的手也在打颤,一滴浓墨滴在雪白的纸上,他突然好似发狂了一般,把弄污了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角落里,那轻飘飘的纸团终究没弄出多大的声响。
“这回不一样了,是谢家要绝我的退路——他们知道了我的事,来日让我死,我如何不死!”
薛谨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你还能搬得动谢家不成!”
薛衍恶狠狠看着父亲,伪造籍贯都是父亲出的主意,是父亲妄图借着寿宁侯的名义留在京城,否则以他的才力,就算是在偏远的定襄,也能等到金榜题名的一天,何至于落到现在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不只是父亲,还有那个自甘下贱的姑姑,若不是她跟着寿宁侯进京,父亲又怎么会生出这揪着龙尾巴上天的歪主意?
到最后,人人都顺了意——反正他们求的不过是金银富贵罢了。而他呢,他的仕途、抱负还有十载寒窗下的辛苦呢?都被一句三代五族之内家世不良埋没了。
没有了陆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