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他常常睡懒觉,有时下午会和以前的同学朋友应酬一下。
前一阵子入库的那五船货物,在这物资紧俏的时局下不愁买家。杜重生反复交待过,货物买家只能是中国人;如果是军方,只能是抗日之师。秦泰民在贯彻这一条的时候,要求付款提货的人是中国人就行了,背后还有什么名堂,他不去追踪;至于军方,不管是国民党的还是□□的,只要有抗日声明,秦泰民也不去细究真伪。但是杜文畅很快发现有的买家背景复杂,与日本人有瓜葛。
杜文畅对秦泰民说:“我做工程师,看的是数据和图纸;我做商人,看的是成本和利润。但是眼下国家的局势,我们不得不有个政治立场,要选边站。秦老意下如何?”
秦泰民答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记得总经理就任第一天就提到要以民生为念,我深表赞同。日本人既然占领了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不从这里攫取到一些油水是不可能的。中国人既然不能全数逃离上海,那就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如果我们希望中国百姓能得到民生所需,那我们只能忽略那些从暗渠流走的部分。现在的局势,日本人已经是摇摇欲坠,苟延残喘;他们已经不敢明抢,只能暗夺。我们目前所经历的,是曙光到来之前的黑暗。”
文畅说:“秦老的意思,我们不要政治立场,不要选边,只要民生?”
秦泰民语重心长地叹道:“文畅啊!你是晚辈,令尊由白手起家,在江湖黑白两道奋战多年,我虽然只是幕僚,但却是旁观者清。政治的事情,绝对不是只有正反两面;嘴里喊的和实际做的可能大相径庭;选边站也绝不是一成不变。所以能够不选就不要选,迫不得已非选不可的话,让我们老头子去选,你往后面站。我们已经半截入土了,选错的话,死不足惜,骂名何惧?你还年轻,不要背负政治枷锁,要护住你的自由心。你笃信民生,为民生而尽力,这就足够了。令尊会欣慰的!”
杜文畅无限感慨地答道:“秦伯伯,你又让我敬佩一次了!我不知道山高水深,还以为自己的境界在前辈之上,原来却是天真无知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秦泰民很认真地说:“此言差矣。你知道我最羡慕令尊什么吗?我不羡慕他叱咤风云,也不羡慕他富可敌国,我最羡慕他生的孩子资质出众,才貌双全。我遗憾我跟我的孩子们从来没能在今天这样的高度上倾谈过,他们没有这样的慧根。”
文畅不安地说:“我真的愧不敢当。”
秦泰民把声调放轻松了说:“在你这个年纪,令尊和我当年的见地恐怕都不如你今日。所以你不必惶恐。如果时光倒流三四十年,我倒是梦想像你这样,和一个心仪的姑娘好好谈几年恋爱,弥补盲婚哑嫁的缺憾。哎哟,这是老朽最大的秘密,千万不要让内子知道。”
文畅松了一口气,笑笑说:“放心,秦伯伯,我一定不会泄密的。如果哪一天伯母知道了,一定是你自己在她那里招供的。”
过了几天的一个上午,杜重生轻车简从,只带着阿贵一个人,来到了杜文畅的办公室。只见外间没有人,秘书的位子上是空的,秦泰民也不在。杜重生径直往里面走,里间也没有人,杜重生就在桌子前坐下来,叫阿贵到对面办公室去问问。
这时候杜文畅正好从里面的卫生间出来,“爸爸,你怎么来了?”看见他父亲坐在那里,文畅有点儿吃惊,随即笑笑说:“来检查我有没有偷懒,是不是?”他并没有马上坐下,因为他的座位在主位,他觉得他坐下的话,父亲好像就在他的下首了。
杜重生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秘书呢?秦老呢?”
文畅解释说:“我让秘书出去办点事情。早上秦老打电话来,说他今天不大舒服,来不了了。”
杜重生转头对阿贵说:“你到楼下等我就行了。”阿贵应声走了。
杜重生这才温和地对儿子说:“你坐下吧,这里是你的办公室,不是家里祭祖的大堂,没有那么多讲究。”
“嗯。”文畅得到父亲的许可,坐下来问:“爸爸今天是路过吧?昨天都没提过今天要来。”
“是事出有因。”杜重生解释说:“早上接到陈公博市长亲自打来的电话,帮上海市警察局要我们的防毒面罩。”
“就是刚刚到的那一批,从荷兰进口的?”文畅犹豫地说:“那些不是重庆方面订的货吗?钱都付了,马上就要发货了。”
“所以我要马上赶来跟你说说这件事。不打电话自己跑来,也是顺便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偷懒。”杜重生对儿子微微一笑,解释道:“防毒面罩是个好东西,军用民用都有市场。去年我们卖给八路军一千副,重庆方面知道了,也要一千副,现在上海警察局还要一千副。这次荷兰来的这批货,当时订货时秦泰民就注意到了,技术规格不如我们卖给八路军的那一批,但是订不到更好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现在看来,这批货给上海警察局更合适,它算是做民用的,维持社会治安所需。”
文畅很吃惊,问道:“那重庆方面要的货怎么解决?撇开政治不说,我们是商人,收了钱不发货就是失信违约。”
“你看你爸爸像是不顾商誉的人吗?”杜重生慢悠悠地说道:“义社在青浦的仓库里,还有一批防毒面罩,去年跟八路军的那批货一起进的,技术规格更适合军用。一直保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