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把自己塞到椅子里,开始拿过酒瓶酒杯准备倒酒。
“妞妞,我是爸爸。”
他突然出声,熟悉的声音在我后脊上抽走了一条筋。我紧闭着嘴巴,甚至连嘴巴里分泌的口水也不敢吞下去,生怕不小心漏出去一点声音,让他以为是我的回应。
“我跟您说过她会这样吧,叔叔,您别见怪。”陈家声顺着话音将倒满的酒杯递过去。
那人接了酒过去,赞道:“真是香啊。”说话间更忍不住凑鼻上去使劲闻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把酒杯放下,仍冲我道:“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来了又不理我了?”
我说不出话来。陈家声举着杯子道:“叔叔,她一直这个样子,您不是不知道。这次能鼓起勇气见您,已经着实不容易了。您给她点时间让她缓一缓。您反正人都已经来了,还怕她不认您吗?”
那人叹口气,悻悻道:“我也是寒心啊。”他摆手让陈家声坐下,继续说,“小陈啊,你是不知道,从我给她打第一个电话算起来,已经十年了。谁家的闺女这么狠心,十年还暖不化她的心?”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是我不要她,当年她妈跟我闹离婚,把她藏起来,不让我见。孩子小,又是个女儿,判给了妈。难道我不想吗?后来听说她妈带着她嫁到了十几里外的村子,我就寻思过要去看她。那会担心她年纪小,怕她没多久就把我这当爹的忘了,反而管别人叫爸爸。没想到……哼!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其实我不去,一是怕人家说闲话,二是她妈拦着不让我见闺女。后来她上学,我担心影响她,不敢去。听说她考上大学了,我才敢找她,这丫头死倔,就听她妈的,打死都不肯见我。我只好偷偷去见她,到她老家去偷偷看,在街上找她……”
他不知道,当年他在短信里告诉我这种事情时,我怎样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对路上经过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我不敢上街,怕人群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管我叫“妞妞”。自从大二开始,所有的寒暑假,我都不敢在家中待超过三分之一。我晚晚地回,早早地走,就是因为他。
“第一年冬天,我都到她学校门口了,我跟她发短信、打电话,她一个都不回。我在校门口等了她大半天,也不见她出来。你说进去找吧,她学校那么大,我去哪找去?”
我记得那次。当时是考试月第一周,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在教室正复习的时候,手机上突然收到他的短信,一想到他就在半个学校之外的校门口,我简直坐立难安。他的电话一会一个,短信一条接一条,准得跟他妈小李飞刀似的,刀刀往我心口上扎。当天回去以后,整一个月,除了考试,我再也没敢出过宿舍区。天天下楼吃饭就跟做贼似的,生怕宿舍楼下、食堂里,每天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就有他。我那时候的惶恐,他也不知道。
“后来隔了几年,听说她工作了,我寻思她这会总该成熟了,想通了吧。结果怎么着,还是硬石头一块。敲敲不动,喊喊不应。你说这……”
我双手握着酒杯冲他道:“喝酒吧。”
这个时候,我心中的害怕已经被寒意压下去了。他说他心寒。可心寒这东西,也不是他的专利啊。
他很意外,似乎想起身接我手里的酒杯,椅子被推着响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抓起面前的酒杯,颤声道:“好,闺女敬的酒,毒死我我也得喝。”
我心中一惊,陈家声的手已经从后面扶在了我背上,将我摁在椅子上。我才意识到,他只是那么说而已,并不是真的知道那是毒酒。因为他正满脸红润地举起酒杯凑到口边。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眼睛一下也不敢眨。
他头一仰,整杯酒都被吞到嘴巴里。
我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一时眼前有些花,可我还是坚持把眼睛睁地分明,牢牢盯着他的喉咙。
他的喉咙一滑,发出吞咽食物的声音。
我身上一软,瘫在陈家声胳膊上。他胳膊上的暖意隔着三层衣服传过来,我才觉察到自己身上如窗外的落叶一样,又湿又凉。
☆、“我不想死了”
窗外雨声由大转小,但是仍然把满地的落叶打得嗒嗒作响,好像在说着这轰轰烈烈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对面的那个人一杯接一杯,好像打开了长久被压抑的瘾头似的,不知停歇。
“我真高兴啊。”他兴致勃勃地说,“闺女肯认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妞妞你的命都是爸爸给的。咱们中国人最讲究出处,血浓于水嘛!他们就算养你一辈子,你身体里流的还是我徐国庆的血,到哪你都是我老徐家的人……”
他像是喝醉了,踉跄着给陈家声倒酒,推搡着说道:“当然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是你老陈家的人了。你们俩能先来见我,说明那还是觉得我最重要,孩子的心意我领。”他仰头吞下酒,“这酒总是戒不掉……哎,今天还戒什么酒啊,这是喜事啊。小陈我跟你说,我这个闺女了不起,家里几辈子就出她这么一个大学生,还一考就考个最好的,她娘老子倒是跟着长脸了,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呢?”他转向我,“嗯?妞妞,你知道不?你爷爷走的时候,千叮万嘱地说要把家里这个大学生认回来……我……呜……”他伏在桌上哭起来。
我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心里生出一股厌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