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着拍了拍翅膀,轻巧地飞了起来。
她的阴影遮蔽了半个湖。
这梦境太过真实,无论是饥饿还是痛,都真实得让安叙觉得自己醒着。比起身为安娜。苏利文的梦,显然是现在所处的梦更像梦境一点——她的意思是,混乱无序,各种碎片拼接在一起,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亦或发现自己在做梦,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剧情走下去。
安叙在一系列混乱的梦中辗转,有时也遇见清明梦,也就是身为安娜。苏利文的那个梦。她看见穿白衣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看见莉迪亚手里的针,看见克里斯担忧的脸。后来一大群人围在她旁边,一个个神情严肃地说个不停。
“……还没有醒……”
“……到现在已经过了……”
“……可也没有恶化,如果……”
安叙被吵得脑仁疼,眼看着又有人要来翻她眼皮,她一挥手拨开对方的手指,问:“你们干嘛啊?”
房间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人群惊喜地沸腾了起来,叽叽喳喳说着高兴的话。安叙整个人处于一种半夜被邻居家摇滚乐搞醒的混沌里,火大却无心计较,只想睡觉。于是她往被子里一缩,有气无力地嘟哝道:“别吵,再睡五分钟。”
五分钟后她又睡死了。
第112章
安娜伯爵从天上掉下来那会儿伤得非常严重,让医生、治愈者和驱邪者都忙了好一通。他们切开皮肉清理粉碎的骨骼,消毒,一次次用治愈术,即使是治愈异能也无法让伯爵大人完好如初。
在这个大贵族人人配备神奇治愈者的世界,上战场依然是件冒着生命危险的事情。丧生者有的来不及治疗就立毙当场,有的死于伤口感染,有的则在治疗后依然断了气。治愈异能不是万能的,最好的治愈者能让贯穿身体的巨大创口愈合,却无法令断肢重生。简单地说,倘若丧失了一整块躯体,治愈术就回天乏术,没法让那部分原式原样地长回来。
简的父亲,断腿残废后隐退的萨缪尔侯爵是一个例子,克里斯也是,他丧失的脏器(直白讲就是o的生育器官,或者说子宫)没有修复的可能。他很清楚治愈异能也有极限,这就是为什么在看着安坠落的身体后,首席骑士每一晚的噩梦中都有她残破的尸体。
神眷者的皮肤和一部分肌肉都被炭化了,两只手全部骨折,只剩下一点点筋络还与身体相连。她的内脏也受了伤,严重得一塌糊涂,像个外形完好内部却被撞烂了的水果。医生们不得不把她切开,排出淤血,整理好那一坨乱七八糟的内脏再一块一块让治愈者治疗。克里斯在这里帮不上忙,只能在手术室外等着,听那些医生说伯爵大人还活着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主刀医生莉迪亚本人就是个治愈者,这让这场手术少费了不少功夫。一场手术的成功并不代表万事大吉,只宣告了领主大人起码又能活几小时。
中场休息一阵子,医生聚在一起开个会,下一场小手术立刻开始。先处理内部,再处理外部,炭化的死组织被小心翼翼剥离,治愈术催化生长出新的部分。克里斯看着安躺在病床上,从一块半熟的烤肉变成一块缠得严严实实的茧,再到一个身上颜色有深有浅的病人。
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看着,负责医治安娜伯爵的有一整只队伍,为她祷告的有圣洁者,照料她的有训练有素的仆从,全都比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骑士强。
女仆长弗洛拉是个非常称职的保姆,只是非常不欢迎克里斯。
安娜伯爵身上有很多烧伤,在完全愈合前,为了避免感染,她的病房每天都要驱邪者使用清洁异能,照顾她的人和探病的人都需要穿戴和医生一样的白纱,裹住头发,掩住口鼻,避免把邪气也带进去。而按照传统,为自己的服丧的o要么身披黑纱,要么进入修道院成为守贞的白衣者(没那么严苛的地方也可以成为圣洁者),顾名思义穿着一身白。穿着这种白纱走进病房的克里斯,在女仆长眼中,简直像在诅咒安娜一样。
克里斯没有赖在安娜伯爵身边,不是因为弗洛拉的排斥,而是因为他的确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安的各个方面都有更专业的人士照顾,克里斯去了也只能盯着她看,那样做只能让他自己心里好受点,对安的伤于事无补。相反,别的地方真的需要克里斯。
草创阶段的规则有不少要撞到实例才能发现的漏洞,需要商讨后规范化;战后补偿的事情零零总总一大堆,需要审核批准的部分多如牛毛……在这高层中层全都人手不足的时刻,边境军的将领与市政厅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将军和首席骑士的克里斯也清闲不得。
这方面他能做得很好。
身为不被以往的规则倾斜的弱势方,当过带领骑士团的团长,克里斯能用最普遍的平民军人的视角思考问题,也能从大局上计算得失。这一战后,首席骑士的强大、勇敢和可靠已经让所有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折服,战后的诸多措施又让边境军与军属信服于他的公正和细心。他提出的“建造慰灵碑”议题得到了边境军将领的一致认可,在安娜伯爵醒来后,这会作为军方的提案递交上去。
骑士先生非常忙碌,偶尔在这繁忙的间隙挤出时间去。这并不让女仆长满意,反而让她暴怒。弗洛拉认为一个在自己的病重时竟然出去乱跑,而不是日日以泪洗面、安分地在家祈祷的o是不成体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