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榻上滚来滚去,这床榻虽然宽敞,却是又硬又冷,不及连江城那紫檀木大床舒服。遥想庆元王那激烈硬朗的性子,便是床榻也柔软如云朵一般……
玲珑的声音夹杂着疑惑,“阿吾姐姐在笑什么?”
秦悦将脸蒙入被中,“你怎知我在笑?”
“便是在夜里,我也看到姐姐的眼睛明亮如星辰一般。”玲珑便也笑了起来。
及至第二年八月,虽然入宫不足一年。但婕妤岳氏秉性柔嘉,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加封昭仪,为九嫔之首。
“岳昭仪……”燕桓反反复复琢磨这三个字,又将明城送来的画卷一一展开来看,无一不是女子以风帽、团扇遮面,窥探不得半点容颜。唯有十指丹蔻如血般殷红。
岳氏女每日醉心于修容美颜,毫无才情可言。偏是这样一个女子,出入乾明宫,不避朝议。燕桓不由拧着眉头,这般肤浅的女子,定是生得美艳无双的妖媚之相。父皇素来喜欢美人,从前也不会纵容女子议政,而今倒是愈发老糊涂了。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唤了一声,“周闯”。
周闯问道:“去查岳昭仪?”
“查岳临渊何时多了个胞妹。”
燕桓立于阁楼之上,负手望向窗外。那一方莲池已被填平,种满了大朵的木芙蓉。每年母亲忌日将近,芙蓉便会大朵盛。
当日一别,未曾有过一次相见。燕桓每每想起那一夜,她提着一盏昏暗的灯,一步一步走下了楼船,掩于漆黑夜色之中。她未曾回头看他,一如七夕节弃他而去那一夜。而今想来,她心上定是怨恨着他的。不是他丢了她,而是她弃他而去,再也不肯回来。
眼看着秋日又来,他终于明白,若是她刻意回避,总有法子教他寻不到她。他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正如她被迟玉夺去的那一夜。
她的妆匣里少了两支簪,乃是他当日亲手为她做的笄礼金簪。起初他以为,只要在齐、楚境内所有店铺一番搜寻,兴许她会在走投无路之时,典当了值钱的物件度日,如此他便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她。
可而今想来,她早已不再信他,她既是连他都不要了,又岂会带着这些俗物。她数度遇险,几番生死离别,早已没有什么能令她牵肠挂肚。
这女人,说不要就不要,难道他只是她当日遮风的羽翼,避险的浅滩?遥想他与她第一次相见,她便是在逃难,彼时他在想,为何公何宇当日浑身是血,也要拼尽性命护住她?
他对她所有的好,都不及公何宇在她危难之时以身相护。因为命途坎坷,她时常如惊弓之鸟,易相处却常防备。自负如他,究竟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金银珠玉大都入不得她的眼,他对她那些承诺,也如梦幻泡影,她一定不会再信。
世间广阔,她竟是这般贪玩又狠心,再也不肯见他一面。
☆、封地建国
秦悦入宫两载,才将明阳宫彻底摸了个通透。
各国君主都会区分听政殿与寝宫,唯独南楚特立独行,历代皇帝都在乾明宫前殿议政,后殿就寝,便是连皇后也不得留宿于乾明宫。
皇后独居坤明宫,后妃居于北辰宫的殿群之中。每当政务紧急之时,君王常常在寝殿批改奏章,不分昼夜,废寝忘食。
如此一来,倒是避免了妇人干政。可是一旦身为帝王,便是同乾明宫签了生死契,后半生囿于前后两殿之中,倒是没有什么乐趣。
遥想她同燕桓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他每日天未亮便起床,有时入了夜还在批阅文书,长年累月忙于政事,难怪整个人抑郁深沉,不见天日。
乾明宫的前殿与后殿只隔着一方浅浅的连廊,秦悦只要坐在树荫下,便能听到前殿的所有声音。
当日南楚帝命她一早来乾明宫,她天色刚亮便到了,未曾想朝议已经开始,她只得在外等候了整整两个时辰。下朝之时,他问她听到了什么,她自是不敢说连军国大事都听到了,只好说自己在廊下睡着了,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哪知道天子当即黑了脸,“你父皇也曾受你这般诓骗?”
秦悦连忙辩解道:“父皇从前并未识破过我……想来还是您更加明察秋毫。”
说罢却是小声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悦心想,他大抵是不避讳她听到这些的。她无处可依,却也算得上有几分才学,既然他没有为难她,便是她仍有可用之处。
而后半年磨合相处,她也算能勉强能揣摩到天子的脾气秉性,他又命她根据六部顺序,将奏折分类后呈给他看。
去年冬天又冷又潮,有一日.她未曾按时请安,那一回隐隐觉察天子目光凌厉,似要处罚于她。
他问她,“你父皇从前可有打过你?”
秦悦笑道:“父皇说男子顶天立地,若是同妇孺斤斤计较,有失体面,自是不会打我。”
然后她便看着南楚皇帝陛下将下一句话完整地咽了回去。
虽说相处得久了,秦悦也算是平步青云,挂着九嫔之首的名衔,没有性命之虞,可是前车之鉴教她不敢忘却。受庇佑于男人,男人翻脸之日,便是她流离失所之时。
其实南楚帝厚待于她,也不过是看在燕桓的面子上。若是有朝一日庆元王开罪了天子,她恐怕也得跟着倒霉。一想到这些,秦悦不由觉得脑中如海水翻滚般混乱。
窗外乃是百花齐放的美好景致,偏她要在此处分拣奏章,实在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