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应瞥了他一眼,抓住冉季秋的手握紧,着意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淡淡地道,“这是外子。”
“……”穆启元眨了眨眼,看了看柳应,又把目光移到冉季秋身上,来回晃了两圈,忽然悟了,遂端肃仪容,恭敬一礼,道:“在下穆启元,问冉爷安。”
冉季秋:“……”他听到这一声“冉爷”险些被口水呛住,连忙转身掩住不雅姿态。柳应忙伸手替他抚背。
穆启元眼观鼻、鼻观心,心底暗暗啧了一声,没想到当年被父亲夸做少年英雄的定北侯,竟然惧内。
冉季秋缓过来,转头看向穆启元,面上微赧,“失礼了。”
穆启元连忙摆手,“无妨无妨。”此时下人送上茶和点心,柳应抬手让了让,便端起茶盏来吃茶。
一盏茶毕,穆启元便问,“侯爷,先前提过的那件事,你意下如何?”
他本来是昨日到的,因天色已晚,城门关闭,便在城外宿了一宿,今晨开了城门才进来。也是机缘巧合,他刚到衙门,恰巧就撞上冉明礼那边托人来求县令去捉拿“活阎王”柳应。
穆启元一听,这还了得!堂堂朝廷一等侯,竟被人造谣成了山贼匪盗,官差还要去捉拿?这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啊!
他二话不说,立刻亮明身份,把个县令吓得够呛,不过半刻的功夫,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将这些年来的打点过了一遍,生恐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慢待了漕运总督,惹得这位封疆大吏遣人来问罪。
这厢县令战战兢兢,穆启元但有所问,立刻找来师爷问询,这才得知柳应被人称作“活阎王”的因由。穆启元听罢,不置可否,只令县官点选几名官差随他去寻柳应,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县令一眼,“堂堂定北侯,竟被人诬做山匪贼盗一流,看来陶县令治理有方啊。”
仅此一句,就把县令吓得冷汗直流,还是师爷稳得住,连忙命人去打探谣言的源头。且说官差们查到底,发现居然是个秀才勾结万家做下的恶事,立刻上报。
县令险些乌纱不保,生恨这些生事的小人,一句话吩咐下去,学正便削去了苏子容的廪生名额,不久又找了个由头夺去了他的秀才功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穆启元领着几个官差,寻了好一刻才找到柳应,彼时柳应正好得知冉明礼纠集了青壮妇孺又闯上冉家,正要赶去冉家,不想却被突然杀出来的穆启元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晚到了片刻。
好在冉季秋没有受伤。要不然,即便穆启元是漕运总督的儿子,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说,一开始穆启元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么在他亲眼目睹了柳应对冉季秋的珍视之后,冉少爷的分量顿时就提高了好几个层级,是以,这时候他才会当着冉季秋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冉季秋不知究竟,放下茶盏,目光转向柳应。柳应没有立刻回答,将摆在几上的点心碟往那边推了推,让他更方便取用。
穆启元说的是他回京任职的事。
这件事,早在他手书一封寄给穆总督,托请他手下对万家的船队拦上一拦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或者说,从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这一天就必定会到来。
柳应拎着茶壶亲自沏茶,一边将茶盏递给冉季秋一边道:“外子明岁秋闱,明年冬便会上京赴考。”言下之意,要等到那时候陪同冉季秋一道上京。
穆启元摇了摇头,“不可能拖到那个时候。”他停了一停,看了一眼冉季秋,略有踌躇,冉季秋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道:“我出去瞧瞧。”
柳应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手指微微一动,终究没有拦他。他的少爷日后定然会出仕,有些事,他们夫妻两个私下里说一说不要紧 ,当着外人的面,该避让的还是要避让。
穆启元见冉季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道:“侯爷离京近五年,已是圣上格外优容。家父令我前来,也是要劝侯爷一句,千万莫要恃宠生骄,倘若失了圣心,日后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柳应沉默半晌,道:“多承穆总督挂记,我省得。”只是,理智虽然明白,内心却很难割舍——他一旦走了,少爷又有谁来照看?
穆启元心思也极聪敏,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不免叹了口气,道:“侯爷便是为了冉少爷计,也当早日回京。而今北境不宁,正是侯爷建功立业之机,等到侯爷爵位稳固,才有底气为冉少爷撑腰不是么?”
柳应“唔”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穆启元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为少爷的前途计,他的确是要尽早上京,但并非是穆启元所说,是为去北境建功立业,而是要去向皇帝表忠心——穆总督千里迢迢令儿子前来,未尝不是皇帝的意思。
时隔多年,皇帝大概是又需要向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定北侯施恩,以显示自己对功臣良将的厚待了罢。
当年他少年意气出京,一半是因为父母遭受无妄之灾相继离世郁怒于心,另一半也是隐隐察觉,皇帝并不打算再令柳家镇守北境。
他出京之后,朝中便有人弹劾他心存怨望,皇帝却并未追究他的罪责,反而放他闲云野鹤这么多年,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
说到底,柳应之所以长居冉府,后来固然是为了冉季秋,但一开始未尝不是因为心灰意冷。
如今他要回京,皇帝为显示胸怀宽大,必然会对他荣宠有加,但最多只会封他一个虚衔,实职将兵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