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亮没再问下去,挂了电话。他从床下翻出了本语文课本,开了椅子上的那盏台灯看书。
课本上教霍金的演讲,《宇宙的未来》。
“在大约一百亿年以后,宇宙中大多数恒星都已把燃料耗尽。”
“宇宙最终可能会坍缩。”
龚小亮合上了课本。他眼前不断闪现电视里的那具干尸,他的牙齿紧咬在一起,双手环抱在胸前,他全身青绿色。他还想到了踩着影子站在光下面的戴明月。他的脸好白,身体很黑。他的眼睛像两粒透明的琥珀,这两粒琥珀里包着两只黑色的小虫。
那虫子颤动了下,是活的。
龚小亮起了身j-i皮疙瘩,就在这时,朴智勇的电话来了。
老吴死了。
接了龚小亮的电话后,朴智勇不知怎么也有些心烦意乱,就给养老院的院长去了通电话问问老吴的情况,院长叫上了秦阿姨特意去了趟老吴的房间。
老吴老实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五楼的医生办公室,少了一瓶安眠药。
龚小亮盖上了手机,他在床上坐了会儿,想了会儿,起身走出去,到了沙发边上,背对着电视,面朝着戴明月,问他:“是你给老吴安眠药的吗?”
戴明月的眉毛一动,看着电视。
“谁?”他问。
“养老院三楼那个寻死觅活的。”龚小亮说。
戴明月不知在看什么连续剧,背景是一个女人在幽怨的说话。什么皇上啊,后宫啊,死啊孩子的。
龚小亮小声地呼吸着。
“人都会死。”戴明月抬起眼睛看他,说道。
龚小亮捏紧了拳头:“可是也不是你来决定的啊!”
戴明月扬起嘴角,眼角弯弯翘翘的:“奇怪,你杀过人,你反倒来和我说人的生死不是别人来决定的?”
电视剧里的女人尖叫了出来,龚小亮的耳朵一痛,膝盖一软,坐在了沙发上。他弯着腰,把手压在腿上,慢慢捂住了肚子。
“不是我。“戴明月说。
龚小亮问他:“你说你拔掉了你爸的呼吸机c-h-a头,是真的吗?”
戴明月说:“我骗你干什么?”
龚小亮看他,他和戴明月离得很近。戴明月在吃一包芒果干,他扶了扶眼镜,盘起腿,两只不一样的袜子碰到了一起,又分开,他的衣领上有一点红色的痕迹,像番茄酱,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块巧克力。电视的荧光在他脸上闪烁,他的眼镜镜片忽而蓝,忽而白,一下子又很透明。
龚小亮说:“是啊,你骗我干什么。”
他的胸口一轻,手上也握不住什么力道了,身体随之放松,向后倒去,他斜靠在了沙发上,肩膀倚着戴明月的肩。他侧过脸看电视。
满头珠翠的女人在雨里狂奔,整张脸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戴明月任他靠着。他吃那块巧克力。
隔了一周,龚小亮才又去了养老院,老吴死了,养老院里再没难缠的老人了,他早早地结束了那每周的例行洗护工作,去了菜园帮朴智勇收白菜。
朴智勇搞了辆手推车,还找来不少蛇皮袋,他把手推车推到田地边上,和龚小亮分头收菜,收下来的大白菜就放进手推车里,车里堆满了就运到空地上。菜收完,两人一人一张板凳,一人一口蛇皮袋,一人抱起一颗白菜,拍拍菜叶上的土,扯下些烂了的叶片,把菜装进袋里。
龚小亮本穿着厚衣服厚裤子,忙了阵出了点汗就把棉大衣脱了,可坐下了又开始有点发寒,他吸了吸鼻子,把大衣披在了肩上。
朴智勇穿棉袄棉裤,脖子上还缠了条围巾,手上戴着毛线手套,这身装扮就没动过,他头顶往外冒热气,瞅着龚小亮说:“还是穿上吧,别冻着了。”
龚小亮拉紧了棉衣的两襟,点了点头。朴智勇脱下一只手套递给了龚小亮,龚小亮忙道:“您用着,您用,我不要紧。”
朴智勇硬是抢过他手里的一颗白菜,把手套塞给了他。龚小亮没法儿拒绝了,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手,默默戴上了,和朴智勇道:“我手上脏,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咳!你还和我计较这些!没事儿!”朴智勇呵呵笑着,一瞥养老院大楼,他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他发出了一声轻而哀的叹息,低着头收紧了一只装满了白菜的蛇皮袋,说:“冬天不好过,很多人熬不过去。”
龚小亮抱起一颗白菜,放在膝盖上,没接茬。
朴智勇接着道:“别说老吴了,他那是一心寻死,换成我是他,这日子我也不想过了,老吴以前是战争英雄你知道吧?拿过军功章的!后来一颗炮弹过来,弹片扎进了膝盖里,没办法退了役,这人吧,当兵当久了就太有板有眼了,他儿子嫌他啰嗦就把他扔来了养老院,人死了,隔了三天才来,还在院长办公室发了通脾气,说什么是养老院害死了他爸,要索赔,一开口就要十万!还是五楼那个言先生,家里到底都是知识分子,人死了,家人当天就赶到了,听说女儿儿子哭起来都没声音,讲话也是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给大家添麻烦了’,‘多谢各位了’,你说人和人之间差距咋这么大?”
龚小亮扯下两片菜叶,抬头看朴智勇:“你说言老先生怎么了?”
“死了啊。”朴智勇又拖过了一只蛇皮袋,撑开个口子,放进一颗白菜。
龚小亮的牙齿上下打起了战,他穿上了棉衣,又问:“怎么死的?”
朴智勇一看他,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