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阳坐在原位没动,他看着林悦惨绿惨绿的脸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朝他招了招手。
林悦失魂落魄地移步过去,坐在李晏阳身边,头低低垂下去。
李晏阳什么也没说,只把手按在他肩上。
“或许还有其他法子。”过了会,他听见林悦轻声说。
像是在询问,又像是无力的说服。
“你说得对。”李晏阳心疼不已,却也只能平静地告诉他,“可我们等不起。没有时间容我们从长计议。”
“可是”林悦张了张嘴。这时喻旻突然抬起头来,林悦与他视线相撞,看到喻旻沉寂的双眸中爬着几道显眼的血丝。
他差点忘了,他们的主帅身中巫毒,从始至终柔然人手里都捏着张致命底牌。
可是,那毕竟是一城无辜百姓的性命。
他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甚至从心底再次生出疑问:打仗到底为了什么?
李晏阳曾告诉他是为了不打仗。
可是江山万代,杀伐和征战什么时候真正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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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思宁抱着一摞文卷回来,迎面撞上正遛马的周一辛和杨云。
“殿下。”周一辛把缰绳舞得老高,招呼道:“您从哪来呢,方才都没见着您。”
卫思宁颠了颠手里的文卷,笑道:“替大帅跑腿去了。”
“你这马看着壮实不少。”卫思宁揉了揉把马头。
“久不打仗养出来的呗。”周一辛说:“不过也歇不了几天了,明日我俩就得出城。”
“大帅怎么说的?”卫思宁随口问了句。
周一辛正要开口,不料却被杨云拽住,后者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生硬道:“军情机密,在这说不妥。”
卫思宁闻言微顿,杨云的反应太明显,很难不生疑惑。他几乎瞬时就想到了喻旻。
他假意四下看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方圆一里再多不出第七只耳朵来,什么机密军情连我都说不得?”
周一辛心眼没长全,哪里知道杨云顾忌什么,生怕杨云的话开罪了他,连连直道:“说得说得”
杨云硬着头皮还想再拦,被卫思宁一个冷冽的眼神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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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旻要淹了安右互市。
卫思宁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曲昀的住处来了。和周一辛他们分开后,他没敢直接回去。他原本应该愤怒,告诉喻旻事情不应该这样去解决,告诉他安右城里还有千万无辜百姓。
可还没来得及愤怒,茫然和害怕先吞噬了他。
他站在曲昀小院门口,有些恍惚。
他还像多年前那样,遇事就只会往曲昀的小酒馆躲,他年少浅薄,觉得再多的愁苦也抵不过一场大醉。
可惜如今曲昀拿不出二两烈酒给他。
“殿下?” 半开的门缝探出个脑袋,郎岚看清来人后把门拉开一扇,“您怎么不进来,师父在里面。”
他蓦然回过神,心中惊觉地泛上一丝苦来:他常觉得北疆的日子自在安闲,差点就忘了这里是非生即死的战场。
卫思宁抱着文卷,双臂紧了紧,摇头说:“不了,我恰巧路过。”说完便转身离开。
郎岚满腹疑团地看着他离去。日头正盛,他从卫思宁的背影瞧出无措的落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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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旻依然忙至深夜才归。这两日夜里睡不踏实,心里绷着一根弦。白日里忙些还好,夜里一闭眼心里就乱糟糟地。
还没走到绝境,只要不出差错,安右城我能保下,柔然军我也能赶走。喻旻深吸口气,翻了个身,埋在卫思宁颈间睡了。
夜里他做了梦,梦见从水坝上冲涌而来的天堑河水眨眼间就吞没了眼前的城池。他站在高处,身后空无一人,四面涌来的哀嚎和求救声却不绝于耳。
他惊醒了。
他一直试图消弭心里的胆怯,安慰自己只要不出差错,和柔然的这场博弈他必不会输。
可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呢。
万一有失,安右城里上千百姓必为他所累。数千人命,他背得动么?
他又想起郭炳的话:“大帅,我等背后是千里山河,泱泱万民。手里的刀剑沾了多少孽,就造了多少福。”
郭炳素来顿口拙腮,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安慰他。
喻旻揉了揉眼睛,重新把脸埋进卫思宁胸前,有些困顿地喃语:“管它多少孽,我扛着就是了。”
卫思宁眉头微颤,在昏暗处缓缓睁开了眼睛。